“1978年5月19日凌晨三点,兄弟们,准备跳!”货机机舱里,一名军官压低嗓门吼出这句话。此刻,外籍军团第二伞兵团的士兵裹着热浪般的紧张,耳边只有发动机的轰鸣与指针滑过表盘的轻响。
机队在夜空中疾驰,从科西嘉起飞到扎伊尔只用了一天时间。急促的节奏并不是法国人的奢望,而是现实的逼迫:三千多名法国和比利时矿业工人被“加丹加国民阵线”(FLNC)裹挟在科卢韦齐,枪口随时可能对准这些无辜者。德斯坦政府必须抢在屠杀发生前把人救出来,否则那点在非洲多年苦心经营的威望立刻土崩瓦解。外籍军团得到的指令只有一句——速战速决。
把时间拨回十三年前,1965年11月的卢安达街头仍是葡萄牙殖民者的哨卡。葡萄牙独裁者萨拉查死抱帝国残影不放,结果掀起漫长的葡属非洲战争。安哥拉战线最为惨烈,三支互不相让的政治—部族武装在丛林里厮杀:安人运、安盟、安解阵。意识形态标签被贴得五花八门,可归根到底仍绕不开族群与矿产。1974年“康乃馨革命”一声枪响,里斯本政权垮台,安哥拉获得独立,却瞬间滑入新的内战。
紧邻安哥拉的扎伊尔独裁者蒙博托闻到机会的味道。他同安人运的“社会主义”路线水火不容,更看重的是安解阵领袖霍尔顿这层亲戚关系。蒙博托放行美国军援、加码自家军火,还把扎伊尔军队推上火线,与“古巴顾问团”对打。法兰西共和国也看得明白:只要扎伊尔仍在反苏阵营,巴黎在中非、西亚的棋局就稳,因而为蒙博托默默兜底。
然而,盘面上还有一支让所有情报官头疼的小股力量——FLNC。成员大多是当年比利时在加丹加培养的宪兵残部,他们认的是自己的地盘,不认任何旗帜。一九七七年春天,这群人越境闯进扎伊尔沙巴省(旧称加丹加),炸毁哨所、劫走军火,制造了第一次沙巴事件。蒙博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是法国和摩洛哥派了伞兵替他收拾残局。FLNC虽然败退,却尝到了动摇扎伊尔政权的甜头,于是秘密筹划卷土重来。
一年后,FLNC抓住当地百姓对蒙博托腐败统治的怨气,再次潜入沙巴省。这回目标直指科卢韦齐——世界一流的铜钴矿城,也是法比技术人员最密集的地方。5月13日,约三四千名武装人员与城内起义群众会合,迅速切断公路、机场与电报线。人质消息传到巴黎,德斯坦拍板:自己动手,别等华盛顿慢吞吞的参谋系统。
17日傍晚,第二伞兵团完成紧急装载。值得一提的是,部队还没摸过即将使用的美制T-10降落伞,多数士兵是在机舱里看说明书——这听上去像是冒险,可对外籍军团而言,匆忙就是常态。18日中午,C-160“变色龙”和C-130“大力神”编队降落金沙萨。短暂加油、补给、简报之后,首批381人再次升空,飞机货舱门在科卢韦齐上空打开。
伞花铺满午后天空的瞬间,FLNC惊呆了。他们没想到法国真敢在人质头顶跳伞,也没想到仅凭一个团就敢直插市中心。混乱中,零星枪声响起,一名英国矿工被流弹击中身亡,这成了整场行动里最惨痛的意外。外籍军团为自己划定四个优先目标:中学、工厂、医院、英帕拉酒店。三处疑似关押人质,一处推测为FLNC指挥部。
街巷战相当短促。FLNC拉出三辆AML装甲车想在主干道反扑,却被LRAC-F1火箭筒连环点火,还有几名狙击手冷枪收割。两个小时后,关键据点陆续被法军占领,绝大多数人质被护送到安全区。夜幕降临前,科卢韦齐城区的照明弹将天空染得通红,FLNC残部退向郊外,一连串机枪点射声后迅速安静。
20日破晓,第二梯队空投在新城区,与先头部队合围。与此同时,比利时伞兵在法国运输机护航下投入战场,他们到达时火势已被控制,只需清剿流散小股敌人。当天傍晚,FLNC尝试用百余名精锐偷袭一个村庄,外籍军团阵亡一人,却以迫击炮和自动榴弹炮留下八十多具敌军遗体。至此,大规模抵抗宣告结束。
六月初,法军开始抽身,比利时人接替守备任务。随后摩洛哥营队进驻,调配粮食,安抚受损村镇。等到国际维和部队(塞内加尔、多哥、加蓬、科特迪瓦)抵达,法比两国悄然离场。官方统计:联军牺牲十二人,其中法军五人,无一是出生在法国本土的士兵。与越战和阿尔及利亚泥潭相比,这是一场漂亮且体面的小规模成功。
外界看到的是法国军力迅速、精准、狠辣;扎伊尔政权看到的是再次坐实“反共桥头堡”的价值;而普通扎伊尔人看到的,却是蒙博托军队随后进城大搞清算,数日内数百名被指“同情FLNC”的平民被当街枪决。短暂的秩序稳住了股价、稳住了外交,却掩不住更深层的裂痕。
FLNC遭受重创后零散分逃,内战火星仍在安哥拉、扎伊尔边境灰暗地带游荡。美国继续给安盟递枪,苏联与古巴依旧撑着安人运,蒙博托夹缝里勒紧腰带去讨好贷款机构。科卢韦齐空降固然“提气”,但它更像一根针,把冷战后期法非博弈的神经狠狠扎了一下——疼,却治不了病。
1978年的夜空沉寂了下来,机身标有三色圆徽的运输机飞回科西嘉。机场灯光下,年轻伞兵往常调侃的口吻里多了一丝疲惫:“下次行动,会在哪里?”没人回答,这句话很快淹没在轮胎摩擦跑道的噪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