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午后,阳光褪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存而明亮,像一块融化的琥珀,静静地流淌在吕宇峰家的小院里。他正坐在那张老旧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旧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里行间,而是被院角那棚郁郁葱葱的藤蔓吸引了去。那便是八月瓜的藤了,纠缠盘绕,织成一片浓密的绿荫。而在那一片深绿浅翠之中,赫然垂挂着几枚已然成熟的八月瓜,它们的果皮不再是青涩的绿,而是染上了深深的紫褐色,有些甚至已经沿着腹线微微裂开了一道缝,仿佛一个守不住秘密的人,急不可待地要向世界展露内心的丰饶。
吕宇峰放下书,站起身,踱步到瓜棚下。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托住一枚裂痕最深的果实。那果实沉甸甸的,带着阳光的余温。他甚至不需要用力去摘,只是轻轻一碰,那瓜便“啵”的一声,应手而开,彻底裂成了两半。霎时间,一股混合着蜜糖与奶香的清甜气息,猛地窜入鼻腔,这香气不似花香那般娇媚,而是一种更为质朴、更为直接的甜,带着山野的率真。他低头看去,只见那乳白色的果瓤晶莹剔透,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内里包裹着密密麻麻、乌黑发亮的籽,像是一窝沉睡在琼浆里的精灵。
他取来一只白瓷小碗,用勺子将那果肉连同籽粒一同舀出。那果肉软糯,几乎不成形状,入口的瞬间,是极致的甜,仿佛将整个夏末秋初的阳光和雨露都浓缩在了这一勺之中。甜意过后,舌尖轻轻一抿,那些滑溜溜的籽便在齿间游走,带来一种奇妙的、咯吱咯吱的颗粒感,这非但不是瑕疵,反而让那甜腻变得立体而富有层次。他慢慢地品尝着,任由那清甜的汁液在口中化开,滑过喉咙,一直甜到心里去。
这滋味让他有些恍惚。他想起童年时,也是在这样的季节,跟着祖父在山野间寻觅这种“野果子”的情景。那时不叫它八月瓜,孩子们都叫它“八月炸”,因为它成熟时总会自己炸开。寻到一枚,便如获至宝,顾不得满手黏腻,蹲在田埂上就大快朵颐,那份纯粹的快乐,简单而饱满。如今,他坐在自己精心打理的城市庭院里,再次品尝到这熟悉的味道,时光仿佛完成了一次奇妙的对接。这瓜的滋味似乎一点没变,依旧是那股野蛮生长的甜;变的,或许是他自己,是从那个在野地里奔跑的孩童,变成了如今这个会在午后静静品味一番滋味的吕宇峰。
一碗八月瓜很快见了底,唇齿间仍萦绕着那独特的余香。他洗净手,回到藤椅边,却没有再拿起那本书。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那棚仍在孕育着果实的藤蔓,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富足。这小小的八月瓜,于他而言,已不单单是一种水果,它是一把钥匙,不经意间,便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旧日时光的门,门后,是故乡的秋山,是亲人的笑语,是那个再也回不去,却可以藉由味蕾一次次重返的、金黄色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