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依附强者,封建传位,收徒拜师,“内阁制”管理,赏罚分明,恩威并施。
蔓延互联网的“开盒”事件背后,活跃着一个名为“喷系”的青少年群体。他们在QQ群中构筑“帝国”,以“出征”为号,将人肉搜索与网络暴力视作权力的游戏,甚至将暴力延伸至现实,演变为跨省上门、撬锁、打人。
他们还将“开盒“做成了一门生意,用普通网民的隐私与安全兑换零花钱。有少年仅一年半内,便借此获利十余万元。
上百万青少年混迹于这样的“喷系“QQ群。2025年7月,我前往郑州、成都与南方一座县级市,寻访其中三位少年,以及一位参与者的母亲。这些少年呈现出共同的画像:大多来自乡镇,早早辍学或休学,在无所事事中投入网络,随后沿着相似的轨迹滑落——在游戏中被人拉进“喷系”,毫无障碍地加入网暴,迅速蜕变为施暴者,再拉下一个少年入局。
“喷系”内部也在持续上演着互相网暴与权力争夺。每个少年都曾被“开盒”,父母遭受骚扰,有人家中被砸。从十三四岁到成年,他们在施害的同时,也始终未曾摆脱受害的命运。
起初,我们试图走近他们的内心,却发现他们讲不出太多感受,显得冷感而淡漠。提起“伤害”,他们既不觉得自己受伤,也不认为伤害了他人。暴力于他们只是“乐子”,“开盒”“喷人”则是需要磨练的“技艺”。谈起这些时,他们脸上会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兴奋、自豪和快乐。直到后来,我才逐渐理解“喷系”对他们的意义:他们身处的世界,没能给予他们应有的教育、情感支持与人生可能性。少年不知不觉就只得到了暴力和污秽,只能从中获取一切:权力、金钱、乐趣,以及那种“我有价值”的感觉,然后成长为冷漠的人。
如今,少年们都已成年。谈起这段经历,几乎无人后悔。但“不后悔”本身,就是最深的烙印。他们在十四五岁,只凭“好玩”就能拿起暴力武器的年纪,过早习惯了用暴力解决问题。待到成年后理应形成价值观时,为时已晚——他们被自身的暴力历史所塑造。暴力在他们眼中已如喝水般自然,甚至依然是“乐子”的来源。
孩子们的暴力乐园
14岁那年,陈小龙在网上“登基”,当上了“皇帝”。他掌控着一个名为X的组织,麾下三百多个QQ群,成员上万,核心是12到18岁的青少年。
这个组织属于“喷系”圈子。“喷”即辱骂攻击,这个由上百万青少年组成的群体,早期在贴吧比拼打字速度和辱骂创意。到2018年,他们开始“开盒”。少年们拉帮结派,模仿黑社会,用喷人、开盒替代拳脚,构筑了一个“网络古惑仔”的战场。
在这里,陈小龙一度站上了权力的巅峰。那时,X已成为喷系最大的组织。有不服的,他就“直接把他开了”。他会随机挑个群,丢下一句:“群主是谁,三分钟内打钱”。对方通常只转出二三十块“烟钱”,但他要的是确认权力的感觉。
喷系里甚至修了“史书”——由成员搭建的“百科”网站,详细记载组织的兴衰与“老大”更替。从2022到2025年,X组织的发展被划分为九个历史阶段,充斥着“战役”“内乱”和“兵变”。“百科”记载,X换了十几任“老大”,而陈小龙是第一个“登基”的。他“为了当这个皇帝,在贴吧到处宣传”。
快手上有人为他制作介绍视频,说他“灭了”高手A,“战”了B,“奠定喷圈战神的位置”。视频末尾还提醒:“此人战力极高,不建议挑战。”
2019年,陈小龙升入初二。他不喜欢学习,只对历史感兴趣。上课时,他常翻看《中华上下五千年》,沉迷于帝王的权谋与征伐。放学后,他玩《骑马与砍杀》《全面战争》经营虚拟帝国;其余时间则泡在“喷系”QQ群。
群里成员聊游戏、动漫、八卦,也有人帮忙解题。但每个月总会有一次“出征”。只要有人一句话惹他不快,他一声令下,众人便冲入对方群,或拉“敌人”进新群集体攻击。他们称之为“迫害”,按三步走升级暴力:从喷脏话、发侮辱图片,到最狠的“开盒”。
陈小龙手机里存着一份《陈大师课堂》备忘录,专门教授如何“喷人”,要求“词汇要活学活用”。例如“撕裂你XX血X稀里哗啦”,“带出了一定的视觉效果”。
他总结,“喷词”要简短凶狠,太长或不顺口便是输。他归纳出一套格式:动词+名词+形容词。还建议掺入方言,并备注:“带土话的感觉也不错。”
接着是PS侮辱图片,常用手法是把受害者一家五口的头像PS到猪身上,刷屏、丑化,直至对方精神崩溃。

若仍不屈服,最后的杀招便是“开盒”。这其实很简单——无需高深技巧。我接触的三位喷系少年都是自学成才:只需通过几个简单的步骤,在境外即时通讯软件“Telegram”上找到相关渠道,输入目标QQ号,系统便自动返回身份证、户籍和家庭成员信息。他们用这些资料制作海报,将照片和“疯狗”“底层”“卑贱”等标签拼合,有时还会附上父母照片和银行卡号。
有时,他们甚至会进行“大关联”——列出同学、微信好友,乃至全村人的信息。我曾见过一份《地址大关联》文档,罗列着上百位村民的详尽资料。
利用这些,他们能发动短信轰炸,用受害者手机号在各平台疯狂注册,让对方每秒收到几十条验证码,持续几天甚至几个月。海报上还会贴出“教育热线”——受害者父母的电话,鼓动他人拨打,警告其“好好管教”孩子。至此,暴力从虚拟世界延伸到现实,带来更直接的伤害。
这些手段环环相扣,只为逼对方低头。受害者常被迫写道歉信、录制磕头视频,甚至彻底退网。我曾听过一段录音,一个男孩道歉后,开盒者笑着逼问:“你向谁道歉?”迫使他完整说出:“我是XX,我向XX道歉。”这段录音在群里散播,成为“实力”的象征。
对陈小龙来说,手下成千上万的成员就是他无形的“军队”。每次出征都能带来施展权力、运筹帷幄的快感。另一位少年描述他如何“精心打理”麾下“军队”:在QQ群发公告“立规矩”,还在深夜逐一检查成员主页,亲自剔除不活跃的。“真的累”,他说,他每天忙到凌晨四五点,只为把规模控制在40人。“精兵”,他说,“要保证全是精兵”。
陈小龙在电话中向我重现“御驾亲征”的场面:他采用“合纵连横”的策略——截取对手辱骂记录,发给其他组织,挑拨离间:“你想让这个派系做强吗?他们会不会将来清算你?”就这样,他成功结盟多方,形成包围之势。这套伎俩出自他那本翻烂了的《中华上下五千年》战国篇。回忆起这些,他感慨:“感觉可以写成一部小说了。”
找“乐子”与填空虚
2025年8月,河南郑州一家狭小的日料店里,我见到了陈小龙。这位曾经的“网络皇帝”如今20岁,在国企给领导开车,住在城市边缘的乡村。
他微胖、寸头,穿着普通黑T恤和短裤,脸上稚气未脱。同行的发小也显得拘谨,两人几乎不主动夹菜。陈小龙警惕地打量我,直到我问:“你是怎么统治这么多人的?”他咧嘴一笑,戒备瞬间消散,开始滔滔不绝。讲话间,他偶尔眯起眼看我,流露出一丝审视的狠厉,手腕上的核桃串微微作响——那一瞬,他仿佛变回了发号施令的“老大”。 但这凌厉转瞬即逝,他很快沉浸在对“战绩”的兴奋回忆里。
陈小龙记得,自己是被游戏QQ群里的链接拉进“喷系”的。他外向,爱社交,看到群二维码就扫进去。“很莫名其妙,突然进到那个圈子,又进了另一个。那时好奇心重,什么都想玩。”
初入“喷系”,满屏污言秽语。他的反应是“新奇”。他记得第一次看到“野爹”这个词(意思是“我是你爹”),“当时很少有人知道”,他语气带点得意。与我预想的出于愤怒不同,他随手复制喷词发回群里,只是觉得“有意思”。“没有攻击对象,因为年少时对什么都感兴趣”。
发现群里在比拼“喷”,他的好胜心被激起。他用一种传授经验的口吻说:他一方面苦练打字,“没事就一个人或在群里骂人”,形成“肌肉习惯”;另一方面积累词汇。灵感来自初中语文和历史课,比如“用关羽的青龙偃月刀砍死你”。还会用“成语”。我请他举例。他想了一会:“畏畏缩缩”。为说明何为“好”的喷词,他快速吐出一段脏话,满意地总结:“脑子里想一遍,手就会自己打出来,打多了,脑子里就有那种词。”
起初,我难以理解这种乐趣。“喷”在我眼中既暴力又无聊。但接触更多喷系少年后,我识别出一种共同情绪:提起往事,他们都沉浸其中,热衷于分享“乐子”。一个叫徐昂的男孩,得知我潜入喷系群后,两眼放光地问:“群里在说什么?有什么好玩的?”我讲到围攻某人,他追问:“他们怎么骂的?有没有做表情包?”他像分享爱好一样告诉我,他中学时就喜欢在贴吧当“串子”——在“掏粪男孩吧”黑TFBOYS,或冒充肖战粉丝骂人。他并非讨厌这些明星,只为“找乐子”,“想黑谁就黑谁,腻了再换”。
陈小龙说,“喷系”比其他网络圈子更有趣,因为“花样更多,有开盒,有魔怔的人。”他列举:有“傻子”“会发自己裸照”;有“搞笑的”结巴;“最有意思”的是“男娘”,“一个男的叫你老婆、爸爸,我们就逗他玩”。他说:“我觉得都是人才。”
我逐渐意识到,我们之间的隔阂始于“趣味”,而趣味分野的本质,是教育资源、家庭引导和人生可能性的巨大鸿沟。我想起在北京长大的弟弟,他与陈小龙同龄,中学时也笑嘻嘻地在B站玩着“鸡你太美”的梗。不同的是,他的课余被补习班和乐器填满,后者最终将他引向了真正的音乐世界,那些空洞的梗,自然被遗忘。
我遇到的三位喷系少年,都在乡镇长大,父母在工地、工厂或装修队谋生。其中一位是留守儿童,从小只与奶奶相伴。
陈小龙说:“我们不是那种城里的中学,你知道吧?”他描述初中是“精神小伙”和“精神小妹”的天地。他很快学会抽烟、拍“非主流”照片、改装电动车在村里飙车。初三时,老师劝他放弃中考。他记得,班里有二十多人都和他一样。另一位少年小寒更早,初一就辍学,也说不清为何换了三所学校都厌学。家庭早早放弃了期望。
离开学校,时间变得空白。陈小龙说,青春期最大的烦恼就是“想早点长大”。他梦想创业“当大老板”,却没有具体方向。那时的娱乐,是被同学带到城里的酒吧、KTV。“以前酒吧管得松点”,他回忆,14岁就能进去,无需伪装。
在无所事事中,他们大量时间投入网络。我曾以为他们的“帝国”想象来自网络小说,但出乎意料,他们的文化食粮来自更早的时代。陈小龙说,他和全班男生都沉迷二十多年前的香港黑帮片《古惑仔》。他们选择性吸收了其中最直白、最易模仿的部分:对暴力和江湖地位的推崇。
在网络上称霸前,他们已在现实中演练。陈小龙和徐昂都加入了初中的“扛把子”团体,参与约架。陈小龙说:“我很强硬,不服输,现实和网上都一样”。一次,他因上课睡觉被同学扔粉笔头,对方不道歉,他们就一群人把对方打到骨折。徐昂曾在高中打晕同学,被劝休学。这些经历,让他们面对网络暴力时毫无障碍。
在网络上,三位少年沿着相似轨迹滑落:从打游戏、加QQ群,很快被拽入灰色圈子。他们都涉猎多个青少年暴力亚文化圈。似乎在那个无人引导的数字世界,一开机就会落入陷阱。初一辍学的小寒,先倒卖外挂,后接触“封号圈”(恶意举报封号),花88元拜师,从此在快手、群里炫耀封号战绩。对他们而言,“攻击”已渐渐演变为一门值得打磨的“技艺”。
但当我问及喷系对他们的意义,陈小龙的回答是:“打发时间”。“在外面玩,最多两天,有了这些,就觉得非常有意思,一玩一骂,时间就过去了。”他渴望的,仍是摆脱无聊和空虚。
然而,就连他也觉得“喷”本身重复枯燥。有一阵,他会拉上朋友,开电竞酒店,五个人坐在电脑前,“ctrl c”“ctrl v”复制粘贴喷词,最多坚持两小时,中间休息十分钟,直到对方停手。事后,他请大家喝水。“因为刷屏很枯燥,很难坚持。大家一块刷着,说着话就比较有意思。”

在喷系群待了一两个月,陈小龙接到了“晋升”邀请:有人拉他加入X的附属组织W。他觉得这像游戏升级,“进入一个组织会有更大的空间”。内部群四五十人,“老大”发号施令,组织“出征”。他不问目标,高效执行,同时旁观着“高层”开盒并骚扰受害者。然而,一两个月后,他在群里也被开盒,真实姓名曝光。“有点害怕”,他退了群。
但喷系为退缩者准备了“退路”:换一个ID。陈小龙注册了新号。恐惧消散得很快,剩下的是不甘心。他重回喷系,不再旁观。他绕开“高层”,自己在Telegram上找到开盒频道,第一次,输入了一个对手的QQ号。
盒以治国
进入W组织仅一两个月,陈小龙便取代了原来的“老大”。四五个月后,14岁的他登顶喷系最大组织X,成为“皇帝”,闪电般从地方长官一跃成为帝王。
他的上位不仅靠“喷”、PS、开盒这些硬技术,更依赖一套无师自通的社交手腕。他懂得依附强者,拜的两任师傅分别是X的第一代和第三代“老大”。喷系奉行封建式传位制度,陈小龙“登基”时,不仅从第三代手中接过权柄,还寻求第一代元老的认可,以确立自己的“正统”。一份在群内流传的文档《喷系如何成为高层》,答案只有两个字:“巴结”。
“登基”后,陈小龙开始大量收徒。无需招募,自有人来拜师。他将《陈大师课堂》发给每个徒弟,要求他们实践:“每天骂两三个人,保持程度。熟能生巧,肌肉记忆。”出师后,徒弟继续收徒,网暴手段如病毒般扩散。
徒弟们层层传达:“你是陈小龙的人。”圈内规矩,“三代以上都叫祖师爷”。“跟中国人情社会一样,”他说。他收过上百个徒弟,强者纳入X核心,弱者分到附属组织。陈小龙以此为傲,认为这是在履行“老大”的“职责”——“发展组织”,即“拉拢能人”与“扩大组织的知名度、影响力”。
X由此膨胀,发展出二十多个千人群和四五个“附属国”,附属国下还有附属国。陈小龙自称建立了类似“内阁制”的管理,将各附属国“老大”集中在一个群,效仿明朝张居正的布局。平时闲聊,“出征”时召集人马。他赏罚分明:成功开盒、逼退敌人的,奖励一包烟钱;背叛或泄密者,轻则拉群“教育”,重则“开他,PS他”。“靠威信,要恩威并施,压着这些人才不敢反。”
“我是军阀派,不是技术流”,他点着筷子总结。那些钻研开盒技术的“技术大牛”也得拜他为师,因为“玩这个圈子最重要是派系,需要拜我得到保护,或借助我的人脉”。到了这时,骂人本身已经意思不大。真正的乐趣在于调动他人,一句话就能让一群人动起来,就能决定要不要把一个人“开”到退网。
他总提到“兴奋”。我问他哪些时刻最兴奋。他回答:“比如我成功打败了一个派系的老大,或者重新统一了很多圈子,或者我的徒弟成了各个派系的老大,或者外面人都在吹我手下的技术人才。”这些事,让他一次次地感觉到,自己很厉害。

2021年,加入喷系一年后,有人找到陈小龙,问能否花四五十元“开”一个人。那时他15岁。这不再是圈内“游戏”,而是真实的生意。
他联系了师傅——X组织的第一代“老大”阿豪。阿豪将他介绍给一位合作多时的四川民警,双方通过境外加密软件“土豆”联系。渠道,就此打通。
我问他当时是否有过犹豫。他说有点,怕对自己有损害,但觉得也不会查到他。当我追问是否考虑过会伤害他人时,他平静地回答:“没有。”“那时对什么都感兴趣,好奇就搞”。在他口中,这似乎与任何一次“出征”并无不同,动机依旧是“好奇”和“有意思”。他反复强调:“因为年少时对什么都感兴趣。”我忽然觉得,他可能压根没想过这是“坏”。他那时太小,只觉得弄到别人信息很“酷”,心思全在“我做到了”的兴奋上,顾不上这场“游戏”在现实中的重量。
但这第一单生意,轻易越过了他微弱的犹豫。从此,他开始接单。X组织也随之蜕变,从一个少年的暴力帝国,演变为一条高效运转的黑产链条:他从民警手中购买信息,加价卖给小弟,小弟再卖给终端客户。一单赚三四十元。信息琳琅满目:身份证、户口本、外卖地址、火车机票、开房记录,乃至微信好友。配套的“短信轰炸”服务也一并提供。
我找到的其他男孩也卷入其中:有人在“Telegram”对接联通客服,有人在“TT语音”寻找客源。
陈小龙也靠收徒赚钱。他根据徒弟的家境(通过IP或询问父母职业)收取“拜师费”,从几百到三千元不等。圈内还流行“代喷”——接单骂人,打表计费,一小时20元。徐昂甚至开发了“代喷”软件,输入喷词即可自动发99条。“点开软件就可以去睡觉,”他说。一单能赚一两百。
喷系对男孩们而言,也不再只是精神寄托。徐昂靠开盒,一个月能赚800元。那时他在工地实习,宿舍没有热水,家里给的生活费不够,这笔收入让他能去外面洗个热水澡。
赚得更多的陈小龙,“一个月不花个一两万都难受”。他成了朋友圈里的“有钱人”,请客吃饭、喝酒、按摩、洗脚。他买了iPhone 14 Pro、苹果手表、金戒指、金貔貅,还给父母买了小米手机和一条4000多元的金项链。父母都很高兴。我问:“他们不会好奇钱从哪来吗?”他答:“有啥好奇的?收到礼物就是感动,以为存钱来的。”他说,父母“不怎么管,只要不违法,想干嘛就干嘛。等你结婚了,给你买车买房”。他们并不知道这钱的来路。
“刚开始有愧疚感,有点负罪,后面觉得赚钱挺香的”,他指着桌上的鳗鱼饭说:“就跟吃这个一样,挺香的。”
但他只敢花拜师费,不敢动开盒赚来的那笔钱——如今他已记不清具体数字,印象中大约12万。对当时15岁的他而言,这是一笔巨款。钱存在外网账号,是USDT虚拟货币。这笔钱让他心虚,总觉得迟早得还出去。
有惊无险的代价
2021年秋天的一个清晨,陈小龙还在睡梦中,四名警察冲进他家,将他从被窝里拽出,戴上手铐押上警车。发小目睹了全程。
在派出所,民警让他看电脑屏幕——微信聊天记录、支付宝和银行卡流水全部摊在眼前。他被告知,与他对接的那位四川民警因倒卖公民信息落网,供出了他。陈小龙第一次感到“恐惧”,终于意识到自己违法,但对后果毫无概念。
父母四处托关系,才明白儿子惹了多大的祸。人还没找到,陈小龙却被放了回来。父母冲他发火,他记得他们说:“不要在网上干这些了,你以后要从商,开厂,我们可以投资。”
他最终交出约12万元赃款,手机被没收。因未成年,他只得到警告处理。
实际上,很少有少年为“开盒”付出代价。尽管他们的行为已构成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但要么涉案金额不够立案——有人刚赚800元,只得个口头警告;要么因涉案人未成年而难以追责。对警方而言,这类案件取证复杂,人员常跨省甚至跨境。未成年人即便被抓,也多以教育为主,难以形成有效震慑。法律在这个畸形生态面前,显得迟缓而无力。
几个月后,陈小龙去河南平顶山见师傅阿豪。阿豪比他大一岁,还在读高中,也因对接同一民警被抓。两人在烧烤店碰面,喝酒、吃胡辣汤。他们总结被抓是“干太大,宣传太广”,最后只觉得“庆幸,有惊无险”。陈小龙不敢再亲自开盒,怕给父母添麻烦,但仍留在圈内当“皇帝”,靠收徒赚“拜师费”。他说:“因为你打完天下总要享受一下。”
2024年4月,又一个清晨,警察再次上门。这次是因为他所在的喷系高层群有人落网,牵连出一串人。流程他已熟悉,只是这一次,当手铐扣上时,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通知单显示,他被取保候审,四个月后解除。父母又痛骂了他一顿。而曾经一起“打天下”的朋友,头像在QQ列表里灰了一片。有人临走留下一句“上网没意思”,有人则悄无声息。
“进去两次了,再一再二,肯定没有再三。”他说。自己心里都有预感了。“你也成年了。”那时,他19岁。他用了更直白的话总结那种感觉:“想养老,不想玩了,不想动了。”
2024年秋天,距离第二次被抓过去半年,陈小龙退出了喷系,X组织随之衰落。用他的话说:“我倒台了,喷系就大变天,没了核心领导人,进入战国时期。”
趁此时机,徐昂夺得了“皇位”,只坐一个月。他坦言目的不是“统治”,而是“圈钱”,像清末宫里倒卖物件。他建立高层群,卖12个管理员席位,每个188元。后来席位卖不动,便把“老大”身份作价700元卖给下一任,直接“跑路”。
火焰,冲出屏幕
陈小龙第二次落网后,喷系内部陷入混战。一名手下随即谋划篡位,理由很简单:陈小龙“进去就不能开人了”。“皇位”动摇,他不愿放权,其他人在利益驱动下伺机争夺。“谁手上都有客户,也有路子(民警),这个圈子有很多‘人才’”,陈小龙说。
战争的规模持续升级。一次围攻常需调动一两百人,双方在QQ群、快手与贴吧混战,卷入者动辄上千。为自保,圈内开始盛行“挡刀号”——花40元在Telegram上购买境外手机号注册的账号。当开盒遇上假身份,他们便转而策反对方好友,从支付宝、微信甚至网易云账号里套取信息,直到挖出真实身份。
陈小龙在位时曾推行“文化殖民”,派人潜入其他青少年圈子,“把领头羊给开了”,再让成员入驻传播“开盒文化”。他退场后,新崛起的喷系组织,“暗影”与“夜行”不再满足于被动接单,开始主动在网络上游弋,搜寻乃至精心制造争端,再向冲突双方递上同一句话:“你们还可以开盒对方。”怂恿双方下单,两头赚钱。
徐昂回忆了一次类似操作:他们潜入小学生的“黑界”圈子,散播“黑界辱骂王俊凯,王俊凯发怒拨款15万,全网轰炸黑界”的谣言。随后兵分两路,有人假扮“王俊凯粉丝”声讨,有人冒充“黑界成员”迎战。待节奏带起,便适时抛出群二维码将双方引入。这套手法的核心只有六个字:挑起、注入、激化仇恨。
在频繁“引战”下,开盒行为迅速蔓延至饭圈与极端游戏社群。这些团体为攻击异己,渐渐养成集资向喷系批量购买信息的习惯,成为稳定客源。“盒”的暴力,就此彻底失去了边界。
我联系到的七位受害者,都是与喷系毫无关联的普通人。一名体制内女员工因给某游戏差评,同事与领导接连接到骚扰电话;一位法院书记员只因在视频里提出对游戏的意见,他5岁妹妹的头像被PS到狗身上,在B站流传。
极端群体从喷系买到“盒”后,发展出更激烈的打击手段:冒名叫快递、注销社保、代填器官捐献、寄送活虫、在受害者楼下焚烧画像。更甚者,利用AI技术让受害者身份证照片动起来唱《大悲咒》;截取女性声音伪造色情音频;将身份信息长期公示,配以精心编织的谣言,将其塑造成“施暴元凶”。
五位受害者在被开盒后两天内报警,地点遍及上海、广州、四川达州等地,结果均告徒劳。警方回应包括:“没有实质经济损失”;“这不属于隐私泄露”;“你买房或干点别的,手机号就会到处乱飞”。在一个受害者自发组建的群里,有人整理出111人名录,遍布22个省区,却无一人报警成功。一位男性受害者说,看到名录时感到彻骨的“恐怖”——那么多人被骚扰,却无人能解决。
2024年8月,“暗影”和“夜行”开始常规化策划跨省伤人。行动多由成年人或大龄成员策划,未成年人执行,利用其可能免于重罚的漏洞。QQ群聊记录中跳出一行字:“光开盒威慑力一般了……可以成立个线下组,专门负责开盒后抽耳光。”
没过多久,群里开始流传新的“战果”:一段段殴打、砸门的视频,还有一张照片——一位受害者的父亲被揪住头发,额头和嘴角流血。
看着这一切,早已退出的陈小龙并不意外。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必然的“进化”。新皇上位,总要烧三把火。要立威、抢地盘,“所以必须得升级得狠一点。”

“这不是我的责任”
在南方一座他要求隐去名字的县级市,我见到了25岁的徐昂。他中等身材,戴眼镜,神情温和,与那个在网络上倒卖“皇位”、四处“引战”的施暴者形象相去甚远。
饭桌上,他笑着回忆中学时潜入小学生圈子,编造“王俊凯怒拨15万轰炸黑界”的往事。“我们开个小群看乐子”,他说,“商量着怎么把他们搞成乐子”。
他坚称自己从不“无缘无故”开盒。可当我追问那些接单开出的陌生人何曾得罪过他时,他沉默片刻,将话题引回“圈子”的逻辑里。在他眼中,一旦进入业务流程,屏幕上跳出的就不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待处理的“订单”。
他曾因开盒获利800元被调查,因未达立案标准仅获口头警告。这次经历反而让他确信自己“没有犯这个事,只是有这个行为”。谈及责任,他将其推向更上游:“我觉得是联通公司的责任(他对接的客服)......我不去做,也有其他人做。”
2024年4月,他带着几名跨省而来的未成年人,先到湖南桃江县砸门撬锁,被保安追到楼顶;几天后转战山东,假扮女性将一名未成年男孩骗到酒店抽耳光。这番行动,让他成了喷系圈内第一个将暴力从线上延伸到线下的人。
他解释这是“不得不”的反击——自称被一个叫占奕的“开盒皇帝”持续攻击八个月,家人遭受验证码轰炸,“换手机号也没用”。三个月后,他再次带队来到占奕家。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又切换回分享“乐子”的模式:他们破坏门锁,在墙上涂鸦“占奕开盒”;同行的男孩穿着印有恶搞占奕的熊猫头表情包T恤,“很抽象”;他们还拆下占家门牌挂在闲鱼,标题写作“五代十国占皇留下的传国玉玺”,最终以1800元售出。
这事在圈内传开后,他开创的“线下解决”模式被迅速复制。有人误拆了邻居家门牌,徐昂在群里指出错误后,“他们转头又去拆了占家的”,他笑着说。
“我不去线下,他会一直开盒,更多人会受到伤害,我只是进行了斗争”,他重申自己的正当性,“我全程没参与打砸,我成年了,知道法律后果”。
2024年12月,徐昂接到姑姑电话:老家窗玻璃被砸,爷爷奶奶受到惊吓。一名已加入“暗影”的圈内人承认了此事。安装监控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开创的暴力模式正被更强大的组织接收,反过来用在了他的身上。
报警后警方难以追查。此前他在湖南砸门,每人仅罚款200元;警察责令占奕解散群聊,但不久就恢复。2025年2月,砸窗者又带人来到他家门口。这次警方立案,领头者被拘留30天。
两次被自己开创的暴力反噬后,他说:“对此我有一定责任。”他说自己的行动让“线上解决不了就线下解决”的想法传开了。随后,他开始联络其他受害者,组织集体报警,接受媒体采访:“需要把事情扩大,引起上面的重视。”
然而报道发出后,我第一次联系他时,他的语气变得紧张:“千万不要写这些,他们已经知道是我了。”他提醒我不要提及工作单位,“因为他们会查社保”。他说“暗影”有人打电话威胁,要他举身份证录视频声明媒体报道不实,否则就会动手。他只好照做。
后来,在多个群里,我听到一段名为《徐昂被吓得哭泣》的录音。
通话结束时,我忘了挂断,听见他立刻给另一个圈内人打电话,叹气说:“唉,斗争是不可能结束的。”
一个母亲的眼泪
我一直好奇这些少年的父母如何看待一切。他们知道孩子在网上做什么吗?能理解“喷系”和“开盒”吗?为什么没能约束或纠正?但少年们都拒绝我接触父母,口径一致:父母并不完全知情。
最终通过徐昂,我联系上一位母亲吴倩。她的儿子小皓因参与线下暴力被关押在看守所。我们在酒店见面。50岁的吴倩很瘦小,来自四川广元乡镇,嫁到成都。她脸上带着愁容,那种愁绪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从未消散。
她说,最早发现小皓不对劲是他上职校高三时,某天开始在家骂人,“特别难听,特别脏”。她问骂谁,他说骂网友。半夜他不停骂,板凳挪得叮咚响,邻居提意见,她反复警告却无济于事。儿子骂人让她心烦,“说实话,这一阵他进去了,我觉得家里安静了”。
在餐厅、地铁上,儿子也会当众对着手机骂人。她记得有一次,儿子骂一个女孩卖淫,“天呐,觉得好刺耳,怎么养出这么不文明的人”。
吴倩知道儿子从小就不同。6岁上学时,他表现出多动,常趁老师不注意跑出教室。她多次被叫到学校,带他去华西医院确诊为多动症。吃药半年后,小皓开始头疼,她担心副作用便停了药。
她几乎全职照看儿子,偶尔打零工维持生计。小皓3岁时父亲因吸毒去世,她独自抚养,直到小皓8岁时再婚。现任丈夫不管家庭开销,也不参与教育,她仍独自承担一切,进入职校后,小皓开始抽烟,沉迷网络。她忙于开店,无法全天看管,等察觉时,儿子已深陷喷系。
吴倩不是强势的家长。她说和儿子有信任基础,小皓喜欢跟她说话。为了理解儿子,她甚至弄懂了什么是“开盒”。
但她的办法只有讲道理、纠正——“不能骂人、违法”。儿子听了会发火,甚至在家砸东西。她花两万送他上民办大专,但他休学回家继续骂人。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我问她是否问过儿子想要什么,她说:“这样他才有成就感。”但她没问,只告诉他不能这样。“我们文化程度有限,只能不停地指明。”
2024年7月,小皓说要去湖南见网友。吴倩不太相信,但以为孩子只是没出过省想看看,便勉强同意。实际上,小皓那次是跟徐昂一起去占奕家拆门牌。
10月,小皓去了武汉。在漫展上,他向一名男博主泼水(徐昂说是水粪混合物),泼完就跑,被抓后又因未造成实质伤害被释放。这事在抖音传开,小皓“火”了。吴倩记得问他为什么,小皓说是为了炒作,“暗影”的老大说要把他捧成网红。这与徐昂的说法一致——那是“暗影”有意策划的,旨在提高组织知名度。
小皓开始频繁离家,为“暗影”“出任务”。吴倩拦不住,还得一次次给他打回家的路费。最让她无力的是,小皓在这个组织里也受了伤。她发来一段视频:小皓被几个男孩按在地上打,耳朵流血,但她连缘由都搞不清。
有时小皓带圈里朋友回家。她不希望他和这些人接触,可当他们表现出一点善意——比如一个叫阿荣的男孩,听说她“没吃过鲍鱼”就给她点了外卖,还说“自己要是养小皓这样的孩子肯定会崩溃”——她就觉得阿荣是“少有的正常人”,从此允许他和儿子来往。
一个月后一天清晨,吴倩被动静惊醒,发现儿子和阿荣正在收拾行李。她冲到电梯口哀求。“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靠在门上,可怜兮兮地求他。”但小皓还是走了。第二天电话打不通,她在绝望中一遍遍重拨。
一天后,她接到小皓电话,说被警察抓了,但没说原因,只辩称自己“站在30米外”。她联系警察问不出案情;法院说是寻衅滋事,让她等开庭。儿子的圈内朋友告诉她,小皓和阿荣去了武汉一个女孩家,阿荣找锁匠开门,进去拿了部手机,还往门上泼尿,小皓在一旁拍照。尽管至此,她仍替阿荣保管着落在家里的行李箱。因为她听小皓说过,阿荣父母离婚,高一休学后四处租房养活自己,她觉得阿荣也“很可怜”。
“我的人生毁了,”她哭着说,出事后所有亲戚都怪她,“我跟罪人似的”。这让她无人可倾诉。

如果说未成年犯罪需要父母负责,事实上她早已付出了远超“公平”的代价。小皓进圈后,她也受到攻击:短信、电话骚扰,一个男孩勒索7000元,威胁要打断她的腿。她和小皓被拉进QQ群辱骂。有人从她QQ相册找到小皓小时候和狗睡觉的照片,PS上文字:“没爹妈,从小跟狗长大。”
今年3月一个上午,她听到敲门声,开门后有男孩往她脸上喷东西。她戴着眼镜都觉得眼睛火辣。男孩还要喷,她关上门冲洗,脸全红了。后来,小皓的圈内朋友告诉她,作案者在群里炫耀,喷的是农药。她报警,但警察不立案,说情节不严重,而且施暴者未成年。她发现,她不仅没办法挽回儿子,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就在小皓被抓几天后,她又接到电话,说有人会找她麻烦。儿子在看守所,但针对她的暴力仍未停止。她躲到亲戚家。周六,几个男孩在她家门口蹲了一晚,第二天泼了混着垃圾的油漆。
被盒石化的心
如今回看喷系往事,陈小龙语气中仍带着一丝迷恋。他说自己的名字仍像一个传说,散落在各个青少年圈子里。村里一个不玩喷系的初中生,在《和平精英》的QQ群里也见过他的名号,这让他“有点爽,暗暗窃喜”。他觉得过去“幼稚”,但赚到的钱和当时的“满足感、兴奋感”都是真实的。
现实中,他在国企给领导开车,月薪三千,不及从前收入的三分之一。一次送派出所领导回家,饭后他被吩咐去刷碗。他接受了这种落差:“我分得清,网络就是网络,现实就是现实。”
他们割不断与过去的联系。陈小龙说,像他们这样“在网上玩出名”的人,总面临被新人开盒以证明“实力”的风险。他师傅退网三年,至今每天仍收到轰炸短信。陈小龙最大的担忧是:未来结婚对象,甚至丈母娘被开盒该怎么办?
被问是否后悔,除小寒外,其他人都说“不后悔”。这段经历未让他们付出沉重法律代价,人生轨迹也似乎没有被明显改变——他们成了司机、仓库管理员、服务员,这与未接触喷系的发小并无不同。在他们的成长环境中,多数人本就难考上好大学或找到白领工作。陈小龙的发小如今打零工,从车上卸油搬面。相比之下,他得到了相对轻松体面的工作——司机职位是他在国企管理司机的表哥介绍的。
但“不后悔”本身,就是最深的烙印。他们在十四五岁,只凭“好玩”就能拿起暴力武器的年纪,过早习惯了用暴力解决问题。待到成年后理应形成价值观时,为时已晚——他们被自身的暴力历史所塑造。暴力在他们眼中已如喝水般自然,甚至是“乐子”的来源。
陈小龙和徐昂都提到,和一些互相开盒、骚扰父母的网友后来还能做“朋友”。徐昂抽了一个男孩耳光后,“跟他好好交流,后来大家是朋友”。我问如果被抽的是他呢,他答:“能啊,解决问题了......交流得好就是朋友。”
在酒店大堂,徐昂笑着播放互骂视频,刺耳的脏话让我坐立难安,他却神色如常。晚饭时,他随口说起在广东打了个黑人,“把他干跪了”,并觉得外国人讨厌中国人,是因为“中国人在国外办厂也欺负当地商家”。他看待许多事,仍是敌我斗争的逻辑。
他们将一切遭遇归结为“输了”——这是暴力被游戏化的结果。他们口称“对不起父母”,但没人记得父母被骚扰后的具体反应。徐昂老家被砸,爷爷奶奶在场,但他“没仔细听”他们说了什么。持续的斗争让他们只关注输赢,对真实的痛苦早已麻木。

徐昂25岁,即将去安哥拉做仓库管理员。在他家乡,他带我逛市区,指给我看广场、公园、老宅和母亲工作的工厂。他熟知西瓜八毛一斤,葡萄七块一串,五点后会有老太太卖臭干子。这些时刻,他流露出一种与“喷系”截然不同的温情。
但话题总拐回原点。他声称自己已在举报“同行”,并激烈批判开盒者是“毒瘤”。我提醒他:“你自己也开过盒。”他语速加快,强调正与警方合作,“我觉得我干这些事挺正义......为民除害是好事”。
他提起自家被砸的缘由之一:对手母亲死于车祸后,他说了句“泥头车绝绝子”。
我问:“你不觉得这话很恶毒吗?”
他愣了一下:“没有。因为他活该。”并认为这在圈子里很正常,“大家都是‘nmsl’(你妈死了)去打招呼的”。
我提到网上对逝去抗癌博主的恶评,他表示理解:“你死了又不是我死了......大家只在乎自己。”
“你觉得自己对他人没有同情心吗?”
“我没有任何同情心。”
“你关心的人只限于家人、朋友?”
“对。跟我利益冲突的人,我会完全不留情。”
“难道你不觉得,有一天,别人的不幸也会发生在你身上?”
“发生在我身上,只能说是运气问题。我遇到也得承受,我有什么办法?”
最后,他似乎忘了自己先前的反思——那个关于“线下暴力错了,循环该停了”的结论。他计划着让砸房者赔偿1500元。如果一年内不赔,就派未成年去对方门口叫骂。“我不出面”,他说,“让他们在门口骂,不动手,警察也不能把那些小鬼怎么样”。
他语气平静,带着理所当然:“我只是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因果循环”。
文中人物、组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