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是企业哭喊着“月薪两万招不到焊工”,另一头却是职业技术学校成片地倒闭。
大家还记得几年前吵得沸沸扬扬的“中考五五分流”吗?

当时那蓝图画得叫一个漂亮:
一半孩子去读普高冲刺大学,另一半去职校学门手艺,成为国家制造业升级急需的高薪“大国工匠”。
这听起来,简直是给无数成绩中等的孩子铺了一条康庄大道。

可短短几年过去,到今天我们再看,“五五分流”这个词已经悄悄凉了。
取而代之的,是各地轰轰烈烈的高中扩招运动。
浙江宣布一年要新增2万个公办高中学位;江苏计划三年内把普高录取率干到70%;合肥更是放出豪言,目标是到2026年,普高录取率冲到85%,现在已经新增了1.2万个学位。
政策的风向为何180度大转弯?

当初职校招生,宣传册上印的都是“校企合作”、“订单培养”、“毕业即进名企”。
听着多诱人?
可现实给了满怀期望的家长和学生一记响亮的耳光。

所谓的“校企合作”,在很多地方已经彻底变味。
教学质量本身就堪忧。
有媒体深入调查发现, 一些职校近半数的专业课老师竟然是劳务派遣,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上课就是照着十年前的PPT念稿子。

教编程的,用的是企业早就淘汰的软件版本;学数控的,十几台机床有八台是2000年前后的老古董; 学汽修的,三年下来连新能源汽车的电路都没亲手摸过。
学生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学到什么?
答案是“混日子”。

课堂上睡觉、玩手机是常态,三年下来,课本比脸都干净。
有学生自我调侃,在职校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给老师跑腿打杂”。
学校对学生也几乎没有学业要求,唯一的KPI就是“安全混满三年”,只要不出人命,毕业证稳稳到手。

如果仅仅是学不到东西,或许还能忍。
更令人发指的,是学生被当成了学校和黑中介牟利的“商品”。
招生时承诺的“免学费”,入学后就变成了各种名目的实训费、材料费。
而最核心的环节——实习,则彻底沦为一场强制性的廉价劳动交易。
“校企合作”变成了“校厂合谋”。

广东某职校,把汽修专业的学生拉到东莞的玩具厂去拧螺丝;云南一所职校,将200多名护理专业的学生,打包送到电子厂的流水线上,每天站着工作10到12个小时,干的活是给手机贴膜或者贴标签。
这跟他们学的专业有半毛钱关系吗?
没有关系,但有利润。

工厂给学校的工价是22元/小时,学生拿到手的只有10元;另一个案例里,工厂付25元/小时,学生到手19元。
这中间的差价,就进了学校和中介的腰包。
简单算一笔账:一所学校送600名学生去实习3个月,轻松就能赚取超过200万元。

根据2024年的统计,高达70%的技工就业投诉,都与这类黑中介欺诈行为有关。
学生不愿意去?学校就用毕业证卡你。
不去“实习”,就拿不到毕业证,三年的时间和金钱全部打水漂。
在这种威胁下,学生们只能从“学徒”变成“包身工”,在所谓的“实习”中耗尽青春,最终带着一张含金量极低的文凭和一身疲惫走向社会。

当“职校”二字与“学不到技术”、“强制劳动”、“克扣工资”这些词汇深度绑定后,市场的反应是直接且残酷的。
家长和学生不是傻子。

他们会算账:在职校加高职读6年,花费不菲,最后找个工作月薪三千多。
智联招聘2024年的数据显示,职校毕业生的首份工作平均月薪仅为3680元,连本科生(5200元)的七成都不到。
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

于是,我们看到了“职校倒闭潮”。
一年之内,全国减少了二百多所职校。
经济发达的长三角地区,仅2025年上半年就有17所民办职校撑不下去宣布停办。
湖南一位办了十几年职校的校长,眼看着新生从过去的三百多人锐减到今年的47人,最终只能无奈关门。

生源枯竭,是市场对这些“伪职校”最无情的审判。
与此同时,大量的年轻人流向了更“自由”的行业。
截至2025年5月,全国外卖骑手中,高中及以下学历者占比超过九成。
他们宁愿风里来雨里去地送外卖、跑快递,一个月挣个五六千,也不愿踏入那个充满陷阱的职校大门。

面对青年失业率一度攀升至21.3%的窘境和民众对职校的普遍不信任,各地政府选择了另一条路——普高扩招。
这看似是回应民意,缓解升学焦虑,实际上更像是一种“饮鸩止渴”。
扩招的学位从哪里来?

一些地方把原来的中专学校直接挂牌改成高中;一些则在现有高中里硬塞“基础班”。
师资、硬件都跟不上,教学质量可想而知。
许多原本成绩就跟不上的孩子,被“硬塞”进高中后,面对数学、英语二三十分,物理、化学交白卷的现实,最终也只是“换个地方混日子”,甚至中途辍学。

对于那些挤不进公办高中、又负担不起昂贵私立学费的家庭, 孩子最终的命运,似乎还是难逃进入“黑职校”或早早打工的循环。
高中扩招,本质上只是把就业压力延后了三年,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问题的根源到底在哪?

其实很简单,不在于“五五分流”还是“普高扩招”的政策摇摆,而在于一个更深层次的社会现实: 我们嘴上喊着尊重技术,身体却很诚实地歧视着蓝领工人。
国内某知名车企,流水线工人的时薪只有12元,一天干满12小时,收入144元,可能还不够支付孩子一节补习班的费用。

一边是企业高喊“高薪难求”,另一边却是普遍的低薪和苛刻的工作环境。
那些“月薪过万”的岗位,要么是凤毛麟角,要么是对技能和工作强度的要求远超常人。
恶劣的工作环境更是劝退年轻人的重要原因。
12小时两班倒、毫无人性的“三色灯管理系统”、生病请假难于登天……这些都不是新闻。

当一个技术工人的尊严和待遇得不到保障,当社会上依然弥漫着“没文化才去当工人”的偏见时,谁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学技术?
监管的缺位,则为这一切乱象提供了生长的土壤。
地方教育部门对职校的监管,往往停留在检查招生人数、校园面积、消防安全等表面功夫, 对于教学质量、实习真相这些核心问题,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媒体曝光、家长闹事才出来“灭火”。

那么,出路何在?
德国的“双元制”职业教育被奉为典范。
其成功的核心并非制度本身,而是德国蓝领工人的高薪与高社会地位。
一个德国高级技工,月薪拿到3800欧元(约合人民币3万元)很正常,收入超过普通白领,企业给缴全额社保,享受完善的福利和培训。

在德国,学技术和上大学一样受人尊敬。
国内也有成功的例子。
郑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生九成以上被各大铁路局等国企录用,起薪5800元,年薪8-12万,五险一金配齐。

这样的学校,家长和学生挤破头都想进。
广东某数控职校,与企业共建车间,学生在校就参与真实订单生产,毕业月薪超过8000元。
这些成功的案例无一例外地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让技术工人获得体面的收入和应有的尊重。
这场“职校倒闭潮”,是市场的阵痛,也是一次去伪存真的洗牌。

它残酷地告诉我们, 教育的本质是帮助人有尊严地谋生。
任何脱离这个本质,把学生当成牟利工具的教育模式,终将被市场淘汰。
真正的解决方案,不是在政策上左右摇摆,而是要动真格地提高整个蓝领群体的待遇和地位。

否则,就算我们把所有孩子都送进高中,三年、四年后, 社会上可能只是多了一批学历更高、但同样迷茫的年轻人,他们中的许多人,最终还是会穿上外卖服,成为城市里奔波的骑手。
参考资料:
调查报告:中职教育面临六大难题 个别学校将学生当廉价劳动力
2015年12月25日 23:24:20 新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