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11日,全国首家“现代骑手学院”在广州职业技术大学正式挂牌成立。这所由广东省教育部门推动、京东集团深度参与的职业教育新机构,旨在为外卖骑手、快递员等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提供“学历+技能”双提升通道。未来三年,“现代骑手学院”有望覆盖京东在粤全部10多万名全职骑手和一线小哥。为什么全国首家“现代骑手学院”会落地广东?这是广东产业和职业教育相对成熟的必然结果。
据测算,广东新业态劳动者已近千万,网约车司机、外卖骑手、快递员等新就业形态群体大量涌现。目前广东已有7所职业本科大学,数量位居全国第一,能够满足如此大规模新就业形态人员的技能提升需求。

消息一出,迅速在社交媒体引发热议——有人赞其“接地气、有温度”,是职业教育对接产业需求的创新实践;也有人调侃:“送外卖也要上大学了?”


早年走红的“小龙虾学院”,再到“现代骑手学院”,我们便能更清晰地看到中国职业教育在新时代转型中的希望、困境与深层悖论。两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一个扎根于舌尖上的烟火气,一个穿梭于城市毛细血管的配送网——却共同折射出同一个命题:
当职业教育试图“对接产业、服务就业”时,究竟是在赋能劳动者,还是在为系统性问题披上“专业化”的外衣?
相似的起点:从“奇葩”到“香饽饽”
2017年,湖北潜江“小龙虾学院”(后更名为饮食文化学院)因开设“小龙虾烹饪工艺”“餐饮管理”“市场营销”等专业而被全网群嘲:“上课就是炒虾吃?”“这也能算大学?”
然而几年过去,现实打了质疑者一记响亮耳光:毕业生就业率近100%,起薪4500元,熟练大厨月薪过万;
更有学员返乡创业,带动地方养殖、加工、电商全产业链发展。柳州螺蛳粉学院、宜宾燃面学院、平江辣条班等相继涌现,形成“美食职教矩阵”。
如今,“现代骑手学院”遭遇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舆论轨迹——从“送外卖也要上大学?”的调侃,到对其课程设置、师资资质、实用价值的集体审视。不同的是,小龙虾学院依托的是一个蓬勃增长、利润丰厚、文化认同强的地方特色产业;而骑手学院面对的,是一个高度平台化、算法驱动、劳动强度大且权益保障薄弱的新就业形态。
前者是“产教融合”的成功样本:地方有产业,学校有基地,学生有出路,企业有人才。后者则更像是在就业压力倒逼下的一次应急式制度创新——不是因为骑手职业本身足够“高价值”,而是因为太多人“只能做骑手”,于是试图通过教育“美化”这一现实。
不同的土壤:产业红利 vs. 系统性困境
小龙虾学院之所以能“爆火又实用”,关键在于它嵌入了一个正向循环的产业生态:
潜江是“中国小龙虾之乡”,养殖面积超80万亩;
全国一半以上小龙虾产自湖北;
餐饮、加工、文旅、电商多链协同;
政府大力扶持,“龙虾经济”成为乡村振兴支柱。
在这样的背景下,职业教育不是空中楼阁,而是产业链的自然延伸。学生学剪虾、烧虾、卖虾,毕业后直接进入高需求市场,甚至反哺上游养殖——技能即生产力,学历即通行证。
反观骑手行业,其本质是平台经济下的零工劳动。骑手与平台多为“合作关系”而非雇佣关系,缺乏社保、工伤保障、议价能力;收入高度依赖算法派单与用户评价;职业生命周期短,晋升通道模糊。在此基础上谈“学历提升”,若无配套的劳动关系重构与权益保障改革,极易沦为“给苦力贴金箔”——看似体面,实则未改其脆弱本质。
换言之,小龙虾学院是跟着产业走,骑手学院更像是追着就业走。前者水到渠成,后者略显仓促。
别让“职业尊严”变成“形式主义”
两所学院都面临同一拷问:
职业教育的核心,究竟是“授人以渔”,还是“发证上岗”?小龙虾学院之所以赢得尊重,不仅因其高薪,更因其真刀真枪练技能——学生要掌握20多种烹饪技法,熟记“七步剪虾法”,在200亩实训基地养虾,期末考试就是做一盘合格的油焖大虾。技能扎实,市场买单,尊严自来。
而骑手学院若只停留在《外卖概论》《配送哲学》等理论课程,或把“完成培训”作为晋升硬性门槛,却不解决超时罚款、交通事故担责、算法黑箱等核心痛点,那么再响亮的“学历+技能”口号,也难掩其用教育责任替代企业责任、用个体努力掩盖系统失灵的嫌疑。
正如网友所讽:“不是骑手需要大学,是大学和平台需要骑手。”当职业教育沦为就业压力的缓冲垫、企业用工合规的遮羞布,其初衷便已偏航。

从“单一技能”走向“全人支持”
小龙虾学院的成功启示我们:
真正有效的职业教育,必须根植于真实、可持续、有利润的产业土壤,并与地方经济深度绑定。而骑手学院若想避免沦为笑柄,需超越“技能培训”本身,转向更系统的“劳动者支持体系”。
更重要的是,社会应警惕一种危险倾向:
把结构性失业问题,转化为个体“不够专业”的道德缺陷。不是每个骑手都需要成为“配送工程师”,但每个劳动者都应享有安全、公平、有尊严的工作环境。
结语:职业教育的试金石,不在招牌而在人心
小龙虾学院证明了:行行出状元,前提是“行”本身值得深耕。
骑手学院则提醒我们:不是所有职业都天然具备“升级”条件,有些“赋能”不过是系统卸责的修辞。
两者的对比,恰是中国职业教育的一面双面镜——一面照见产教融合的可能,一面映出形式主义的陷阱。
真正的进步,不在于我们为多少职业冠上“学院”之名,而在于是否让每一位劳动者,无论炒虾还是送餐,都能凭本事吃饭,靠尊严生活,有路可走,有梦可追。
否则,今天笑“小龙虾学院”,明天嘲“骑手学院”,后天或许就要问:“扫地机器人维修师,什么时候开大专班?”——那将不是教育的进步,而是社会想象力的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