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除了法考已经无路可走!
门在我身后轰然关闭。我听见落锁的声音,清晰而决绝。
现在,面前只剩下这一条路,笔直、狭窄、望不到尽头,路牌上刻着两个冰冷的字:法考。两侧是高不可攀的绝壁,投下漫长的阴影,将我完全吞没。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旧纸页的味道——那是无数翻烂了的法规汇编、写秃了的笔芯,以及被汗水浸湿的模拟卷共同发酵的气息。这不是一条路,这是一个管道,一个只能向前蠕动的、没有岔道的输送带。他们说,走过去,就是光明;停下来,就是深渊。
我的整个世界,坍塌成了这条独木桥。
所有的“可能”都像退潮般迅速消失。同学群里,有人晒出海外名校的offer,像素里闪烁着另一种人生的光晕;朋友圈里,创业的朋友凌晨打卡,配文是“为自己打工的充实”;甚至楼下便利店的阿姨,都在念叨她儿子新学的烘焙手艺,空气里有真实的奶油香。他们的世界是扇形的,铺展开无数选择;而我的世界,是一条被逼到极限的直线,终点悬着一把名为“通过”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把所有筹码都推上了这张赌桌。应届生的身份、家人的期待、几年埋头苦读的时间成本、还有那份不敢说出口的、关于正义与法庭的模糊想象。当一件事承载了你全部的价值、未来和尊严时,它就不再是一场考试,而是一场对自己存在意义的审判。资料垒成的高墙,不再是知识的阶梯,而是一间将我活埋的斗室。我在这斗室里,呼吸着油墨,吞咽着字句,用咖啡因维系着一种清醒的麻木。
最可怕的是“别无选择”本身带来的窒息感。它偷走了我学习中最后一点纯粹的好奇与探索的乐趣。每一条法条,不再是一个等待理解的知识点,而是一块必须严丝合缝嵌入命运缺口的冰冷砖石。每一个案例,不再是一个值得玩味的逻辑迷宫,而是一道可能决定我人生轨迹的残酷判题。学习,变成了一种在高压下的生存反应,一种恐惧驱动的机械背诵。我仿佛能听见大脑在尖叫,不是对知识的渴望,而是对“不能出错”的嘶吼。
直到某个同样窒息的深夜。我面对着“占有改定”的抽象概念,眼前突然一片空白,不是不懂,而是一种彻底的、生理性的排斥。我猛地推开书,走到窗边,粗暴地推开窗户。冷风像一记耳光抽在脸上。
我贪婪地呼吸着。第一次,没有去想这空气里有没有“主观要件”或“客观归责”。我只是看着远处居民楼零星的灯火,猜想每一盏灯下,是否也有一个被自己的“独木桥”困住的人。就在那一刻,一个叛逆的念头,像石缝里的草芽,顶开了我坚硬的思维冻土:
是谁,宣判了我“无路可走”?
是现实的挤压吗?是,也不全是。是我自己,亲手将其他道路的入口一一封死,并在门上挂起“此路不通”的牌子。是我自己,把“法考”从人生多项选择中的一个选项,供奉成了唯一的神祇。我把所有的鸡蛋放进这一个篮子,然后终日活在篮子会打翻的恐惧里。这究竟是现实的残酷,还是我自己导演并深陷其中的一场思维绝境?
这醒悟不带来立刻的轻松,反而带来更深的痛苦——一种清醒地看到自己如何为自己铸造牢笼的痛苦。但痛苦中,生出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掌控感。
我依然坐回书桌前。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我开始允许自己,在背诵“侵权责任构成要件”的间隙,用五分钟看窗外的云怎样被风吹散。我开始在每日计划表上,写下“散步二十分钟”或“读一页无关的闲书”,并像完成学习任务一样,郑重其事地打上勾。我甚至在手机里建了一个名为“万一”的收藏夹,里面零星扔进几个法律之外的有趣职位介绍,或一个线上技能课程的链接。
我不再看它们一眼。但我知道它们在那里。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场小小的、静默的反抗。它像在我那条笔直的、令人窒息的独木桥旁边,悄悄开了一扇极窄的、看不见的窗。我不一定立刻翻窗出去,但我知道有风可以从那里吹进来。
我依然在这条路上走着,背着沉重的行囊。胜负未卜,压力未曾稍减。但“无路可走”的魔咒,似乎松动了一些。因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绝境,从不是客观世界只给了一条路,而是我的内心,拒绝承认其他的路也是路。
那条路依然在那里,我必须去走,去搏一个结果。但我的心灵,已不再是被押解的囚徒。它悄悄地,为自己留下了一枚万能钥匙。钥匙的名字,叫做“我永远拥有定义自己价值的权利”。
前方的光,或许依然是那座独木桥尽头许诺的出口。但此刻我头顶的星空,和我内心那扇悄然打开的气窗,构成了一个更立体的、属于我的宇宙。
桥,或许必须走。但我的世界,不能再只有这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