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零公里二手车一度霸榜汽车圈热搜关键词。

起因是一家自主车企的董事长在媒体访谈中，毫不留情地把零公里二手车形容为“行业乱象”。他直言，这些车根本不是来自车主，而是车企直接将新车批发给了车商，因为这样可以给库存新车上牌，就算是已经卖出去了，能让销量数据更好看。他还表示，在二手车平台上有3000至4000家卖家在销售这类“准新车”。

随即，零公里二手车作为汽车业内卷式竞争的反面教材而被行业人士口诛笔伐。然而，消费者对此却持不同观点。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消费者普遍认为，零公里二手车的出现没啥不好。第一，对消费者来说，名义上是二手车，但实际买到的是新车，关键是价格能便宜不少。第二，对汽车企业来说，不管怎么卖出去的，反正车是卖了，能算在销量数据里，比卖不出去砸手里强。第三，经销商先把这些车上了牌，在业绩考核之前完成了销售任务，能领到厂家的补贴。

看上去，零公里二手车能让三方受益，实现共赢。若事实果真如此，零公里二手车缘何卷入舆论漩涡？

想买零公里二手车不难

5月26日，一张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局）函的会议通知在网上流传。经记者核实该会议确有其事。当天，为促进二手车流通高质量发展，进一步释放汽车消费潜力，商务部市场运行和消费促进司召集行业组织、车企、汽车经销商、二手车交易平台进行座谈，会上研究了零公里二手车及进一步促进二手车流通消费的相关内容。

虽然商务部座谈会讨论的零公里二手车，并非上述自主车企董事长炮轰的零公里二手车，但最终零公里二手车还是被卷进了舆论漩涡。

记者查询某汽车平台，确实看到了疑似的零公里二手车。比如，一辆待售的电动MINI COOPER 2024款456km COOPER E经典派，上牌时间是2024年10月，表显里程为0.3万公里，厂家指导价为20.98万元，车商标价13.9万元，推荐理由是“本车车况极佳”。这款车在北京地区的新车经销商销售价格是14.88万元起。这个价格相比4S店便宜了将近1万元。此外，今年4月刚出厂的一辆大众新宝来，新车指导价12.39万元，车辆行驶里程0.1公里，车商卖车落地价格只要7.88万元，较指导价便宜近5万元。北京地区新车经销商报价是8.79万元，车商给的价格也比4S店便宜了近1万元。

对于消费者而言，零公里二手车听上去是个新词，其实行业内以这种模式卖车早已有之。之前一些汽贸店、二网、二手车商推出的包牌、包税、包交强险的车，就是零公里二手车。

河南郑州二手车车商何先生告诉记者，郑州市场上零公里和滞销库存车数量不在少数。这类车对二手车价格有比较大的冲击，部分没有相关车源的车商因此受到影响，部分有车源关系的车商则是受益者。他透露，很多做自媒体的车商都转型专做零公里二手车了，全国范围内经营规模比较大的车商，多多少少都在销售这类零公里的二手车。这些车里，里程几千公里的车不是主流，100公里左右的是主流。

对于消费者来说，上过牌照的二手车一定会比4S店卖的新车优惠幅度大，具体购车者是否得到了实惠，还是由最终成交价格决定的。

源于厂商库存持续高企

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发布的数据显示，今年1～4月国内汽车经销商库存系数维持在1.4以上，同比2024年虽有下降，但高出去年下半年0.3个点左右。有行业人士表示，现在行业整体库存系数虽然处于警戒线以下，但部分品牌经销商的库存系数非常高，有些甚至囤了3～5个月的库存卖不出去，如何消化库存是经销商们最头疼的问题。

前上海市汽车销售行业协会专家组成员徐宪成直言，零公里二手车概念的提出，根源在于汽车行业的产能过剩，大量库存积压。消化库存惟一的办法就是降价。

他介绍，只要是没有上牌的库存车，都可以划在新车的范围内。但如果车辆已经上牌了，已经交税并上保险了，就不能算流动资产，而是转变为固定资产了。比如，经销商通过借用身份证的方式完成车辆上牌，上牌之后再销售的车，即便没有使用，其性质仍然会变为二手车。

那么，经销商为什么要着急给车辆上牌呢。原因是生产厂家通过返利政策迫使4S店尽快把车卖掉，如果卖不掉，经销商就拿不到返利。在新车批零价格倒挂的情况下，如果没有返利，将加重经销商的亏损程度。以往，经销商可以通过造假，提前透支销量，上报数据拿到返利。但是生产厂家严格管理之后，要求经销商还要提供卖车发票，车辆还要上牌，因此经销商不得不改变做法。之前市场上，包牌包税包保险的车，它的实质其实就是零公里二手车。

从车辆归属看，汽车厂家和经销商两者是买断关系。经销商批入车辆之后怎么处置，厂家基本不会干预，所以厂家不会指挥经销商怎么做。但是实际上厂家会通过各种方法逼迫经销商给车上牌。零公里二手车的出现，是经销商不得已而为之。

另外，还有一些车型长期滞销或面临换代、停产。由于汽车产品的生产销售需要获得强制性产品认证证书。如果证书到期，企业没有申请延期或重新认证，那么该款车型就不能再在市场上销售了。此时，经销商会选择上牌再出售，以二手车名义打折促销，尽快脱手。

在湖南省二手车流通协会秘书长潘国强看来，经销商没有能力单独“制造”零公里二手车，这背后是厂家在支持。因为要卖零公里二手车，拿车的价格必须非常低，这些车要建立在低价批量集采的前提下，经销商、二手车车商再卖才可能有利润。

“没有车企参与或者默许，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除非经销商想要清盘退出。”潘国强说，因为将新车挂牌变成二手车，车价必然要降，车企给予的返利可能不足以支撑卖车的亏空。

清库以外的几种可能性

除了在车企的主导或默许下，经销商因清理库存而催生出零公里二手车。此外，零公里二手车还存在几种出现的可能。

第一是试驾车或展车。4S店的展车、试驾车，虽然没怎么上路，但也无法按“新车”销售，便被归入零公里二手车的范围。还有一些汽车媒体购买汽车用于测评，项目完成之后会将这些车转卖，成为零公里二手车。

第二是车企处理给自己员工或者合作商的车。一些车企通过“内部福利”将车卖给自己员工，或者要求供应商、合作商购车，甚至用车抵账。这些车可能最终流入二手车市场，成为零公里二手车。

第三是来自出行、租赁公司。这类企业通过大规模采购，以较低的价格获得了车源，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些车没有投入运营，而是进入二手车市场。通过这种操作，出行、租赁公司能够以较快的速度回款，解决资金周转的燃眉之急。

第四是来自部分“黄牛”。由于车企投放新车最初产能有限，所以一些关注度很高的车型，在市场上买不到。“黄牛”通过自己订购和借用身份证订购的方式，比普通消费者更早拿到车辆，然后再加价出售。

第五是客户退车、购车失败导致的重新销售。特殊情况下，消费者签订购车协议后因某些原因退车，车辆可能已经完成上牌，只能作为“二手车”再次出售。

零公里二手车出现的原因多种多样，包括但不限于上述原因。另外，还有业内人士分析，零公里二手车的背后存在套取国家补贴的可能。比如车商先找到二手车、报废车资源，然后在购入新车时办理领取置换补贴和报废补贴，实现低成本价拿车，从中获利。

但徐宪成认为，市场上以套取国家补贴为目的而产生的零公里二手车的占比并不多。因为厂商要买入报废车，完成车辆报废流程，拿到报废额度以后，再给新车上牌。这样的操作不仅非常麻烦，财务也会产生混乱，并且还会产生法律风险。他表示，这样的操作做不长，而且也不可能形成规模。

消费者捡漏还需擦亮眼睛

中国汽车流通协会乘用车市场信息联席分会数据显示，截至2025年4月末，全国乘用车行业库存为350万辆，较上月增加15万辆，同比增加12万辆，体现出2025年行业库存持续拉升的特征。其中新能源库存已经达到近几年的历史峰值，为85万辆，行业总体压力持续加大。

要刺激购买，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降价。中国汽车流通协会的统计显示，2024年新能源汽车新车降价车型售价平均下降1.8万元，降幅达到9.2％，高于常规燃油车新车型的平均1.3万元降价和6.8％降幅。

就在最近，汽车行业重启新一轮价格调整。新车主能以更低的价格买车了，老车主却深感“背刺”。近些年，老车主因车企骤然降价讨说法的案例屡见不鲜，给车企品牌形象带来负面影响。

有业内人士表示，车企为避免激起老车主不满，可能用零公里二手车暗渡陈仓。看似车型指导价没有变化，实际采用新车上牌，然后再折上折的套路进行销售。一般老车主对类车没有那么高的敏感度，所以不会发生集体要求退差价甚至退车的情况。

车龄极短、里程极少、车况极好，零公里二手车比行业里所称的“准新车”还新，消费者买这样的车，岂不是捡了大便宜？其实也不尽然。

对于有兴趣购买零公里二手车的消费者，北京市汽车流通行业协会副秘书长王萌提醒，零公里二手车的信息存在着真假难辨的情况，消费者不能只看表面价格，还要确切了解这些所谓特价车的质保、售后服务等合同条款，建议到正规4S店、二手车品牌店等实体店去看清楚、问清楚车辆的品牌年款、生产日期、配置、附加条件、金融贷款政策等。

还有业内人士指出，部分新能源汽车品牌制定了首任车主权益的政策，二手车车主无法享受。同时二手车再次销售时贬值率相对零过户的车会高一些。这些情况消费者买车前应仔细考量。

消费者福利还是市场乱象

到底零公里二手车是消费者的福音，还是市场乱象？站在不同角度看这个问题，答案可能有所不同。

零公里二手车实际等同于上过牌的新车，但相比新车价格更低。消费者根据自己的需求，买到这类车可以得到实惠，对消费者来说是好事。

但对汽车市场来说，迫于清库产生的零公里二手车不是正常现象。车企上报的销售数据中，部分车辆暂时没有实现终端销售，会造成当期数据失真，影响下一阶段的生产规划。经销商则是在以折价“割肉”的方式，争取拿到返利，弥补亏损。

北京中银律师事务所汽车法律事务部主任杨阳律师指出，零公里二手车如果衍生为一个细分市场，值得行业关注。零公里二手车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词汇。“零公里”意味着未使用，未使用的商品以二手名义出售，属于汽车销售市场的非正常交易现象。这种乱象可以在短期内促进汽车主机厂及汽车经销商消化新车库存、快速回笼资金、扩大新车销量，使消费者以较低的价格买到新车。但是，这种乱象无异于饮鸩止渴，扰乱我国汽车产业正常的生产经营秩序，也可能会引发大量汽车消费者权益保护纠纷，不利于我国汽车产业高质量健康发展。车企将零公里二手车作为低价倾销、排挤竞争对手的“通道”，将扰乱我国汽车产业正常的生产经营秩序，损害了我国汽车产业在国际竞争中的形象与地位。

另外，汽车经销商向消费者销售零公里二手车时，如未能如实地向消费者告知该“二手车”的信息及相关质保权益的限制，则可能引发大量汽车消费者权益保护纠纷。

他表示，相关部门可以进一步健全区分新车与二手车的标准，立体设置认定二手车的标准，比如增加“终端用户信息”“车辆行驶里程”“维修保养情况”等判断汽车产品是否被终端用户真实使用的相关标准。

徐宪成则认为，一是零公里二手车现象形不成规模，二是其并没有违反《汽车销售管理办法》，所以无需整治。从根本上来讲，这种零公里二手车仍然遵循二手车流通的机制，不会对二手车市场价格体系造成破坏性影响，也不会造成新车市场的混乱。只要经销商告知车源信息，消费者可以自己判断利弊，从而决定是否购买零公里二手车。

徐宪成建议，若要尽可能杜绝零公里二手车的出现，就必须解决产能矛盾，不要让经销商背负过高的库存。现在生产厂家仍然在用各种方式鞭策经销商卖车，制定各种考核任务，并且经销商的定价权被严格限制。厂家要给予经销商更多自主定价权，即经销商根据供需调整价格，厂家不应干涉。如果4S店能够以其认为有利可图的价格将车售出，就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地给新车上牌，变成二手车，还要为此缴税、上保险。

王萌也表示，零公里二手车虽然能短期内缓解车企的库存压力，但会对车企制定市场战略和品牌形象造成影响。在他看来，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车企必须优化经营策略，以销定产，更加精准地匹配供需，避免盲目生产导致库存积压。此外，还需提升现有渠道的盈利能力和服务水平，通过精细化运营增强市场竞争力，而非依赖一味降价等低效内卷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