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探讨《创世纪》是港剧巅峰的时候,很多剧迷朋友都提到了另一部作品。
纷纷认为论及港剧巅峰,这部不遑多让。
哪部呢?《大时代》。
有眼光,这确实称得上是一部顶中顶的顶级神剧。
没了解过这部剧的观众,单看《大时代》的海报,左边是一脸坚毅正气凛然的郑少秋,右边则是嚣张不羁也显得有点阴险狠辣的刘青云,谁是正义的男主角好像不难判断。
可事实却是,郑少秋的角色丁蟹是TVB乃至整个华语影视剧里最独一无二的奇葩反派。
相比之下,作为《大时代》的第一主角,刘青云扮演的方展博角色光芒却是就黯淡了不少,角色过于金手指的设定让他自身的魅力有所削减,连剧中周慧敏、郭蔼明两位大美女对他的青睐都显得有些不合情理。
父亲被丁蟹活活打死,养母玲姐被丁蟹逼死,三个妹妹老大老二被扔下楼,最小的妹妹小敏被丁家老二强暴染上性病不堪受辱跳楼自杀,经历这一切的方展博十几年来以报仇为目的,在股票这个自己最熟悉的战场一直寻找着机会给予丁家致命一击。
大时代背景下,观众见证的是方展博的复仇史,更是伴随着股市风云动荡的香港经济兴衰史。
如果讨论的主题是“大时代”,整部剧的主角毫无疑问是方展博,但如果将切入点转至“贪婪”,那么丁蟹显然更符合主题。
没错,贪婪。
《大时代》的英文片名是《The Greed of Man》,即“人的贪婪”。
这部剧拍透了“贪婪”二字,放到现在来看,仍让人感慨万千,受益无穷。
剧中郑少秋所扮演的丁蟹,入狱14年过着非人生活的他没死,出狱身中四枪的他没死,四五十岁依然身强力壮能吃能睡精神奕奕,用10块钱赌马就赚回两千多万加豪车一部,去澳门用两千块玩两把轮盘赢五十几万,闯进股票市场乱来一通就赢十几二十亿。气运强到如此地步,可最终也难逃因贪婪而造成的苦果。
“人的贪婪”诚不欺我。
不管是影响力还是角色在塑造上的精彩程度,丁蟹这个角色在TVB历史上都排的上前几。
当年的“丁蟹效应”,不知道让多少股民印象深刻。
所谓“丁蟹效应”,是指从郑少秋于1992年在《大时代》中饰演丁蟹开始,凡是播出由郑少秋主演的影视剧,恒生指数或A股均有不同程度下跌,从而使股民损失惨重。
如今笑谈已经过去,还是从剧集本身聊聊这个人物。
作为反派,从种下的果来看,丁蟹是十足十的坏家伙,又是令人哭笑不得的坏家伙。
先说他为什么是个十足十的坏家伙。
他在剧中的“战绩”是打死两人,打瘫一人。
打死的两人中,一个是死在擂台上,拳脚无眼,这倒对其无须过多苛责。但另一个人却是和他有着三十年感情的挚交好友,刘松仁扮演的方进新。
先是将方进新打成植物人,等到他奇迹般苏醒时,曾经叱咤风云的股票天才、未来的华人会主席,已经成了一个智力受创者,一个连鞋带都不会系、为别人分报纸赚家用都费劲的傻子,纵然已这般情况,丁蟹却是再出辣手,闯上门去将其打死,活活打死。
如果打死人可以说是他失手,是丁蟹天生神力、钢筋铁骨,功夫赛过李小龙,是莽夫还不算他太坏,那么他打死人之后的毫不悔改才是真正的人神共愤。
丁蟹的母亲作为方进新的奶妈,责备儿子的过错时,丁蟹反驳道,他只是死了长眠而已,我可失去的是自由啊,做了十四年牢!(ps:丁蟹十四年牢狱之灾与打死方进新并没有关系,是他逃窜至台湾在当地打瘫一人,被判入狱14年。)
后面看母亲太过生气,似乎要认错了:好了好了,知道错了,早知道······当初就不打他头了。
即使后来上了法庭,大庭广众之下,丁蟹也坦荡荡地承认自己杀了人,但自己没有错,“我只不过打了他两拳而已。”
此为打死人的坏,占丁蟹十足坏的五成。
另五成坏在于丁蟹对感情的霸凌,这是后话。
再说为什么说他又是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坏家伙,因为他坏的不够彻彻底底。
在丁蟹自己看来,自己是个义薄云天有情有义的大善人,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人善人欺天不欺”。
幼时丁蟹四个儿子中的老大丁孝蟹偷东西,是方进新从警局将其领出。
到了家里,丁蟹听说老大偷东西,面色一变顿时怒从心头起,大喝道,“老大!你偷东西!”
老大怯怯地回道,我偷东西给弟弟吃嘛。
丁蟹的目光顿时柔了下来,“这就没关系,有血性!”。
丁蟹眼中的世界没有所谓的法则、规矩、法律,一切唯情义论,他像是生错了年代,本该是刀剑无眼、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人。
自己锒铛入狱之时,四个儿子为了救父亲出来,就以卑劣的行径去逼迫方家人,譬如泼油漆、恐吓等。
丁蟹在狱中看到新闻,气的目眦尽裂,大喊道:流氓!流氓所为!简直不是人!这也做得出来!
见到儿子后更是大发雷霆,化身正义使者,怎一个仁义无双。
“你们别以为我关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做了坏事,我同样会知道,同样一清二楚!浇煤油、打人、泼油漆,你们连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做得出来,老爸以前是这么教你们的!宁人负我,我不负人!流氓!”
后来儿子们出主意给选择法庭上自辩的丁蟹,让他问下作的问题当庭羞辱被老二强暴的方家小女儿,想逼得她精神错乱说不出话。
可到了法庭上,当那些侮辱性的字眼一个字一个字从丁蟹自己嘴里冒出来时,他确实越念越愤怒。
“我不问了!”说着稿子一扔气急败坏地当庭颓唐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起身后指着为他出主意的我方律师,“你们高兴了,你们开心了,又性病,又发生性行为,人家才十八岁,中学生,小女生,淫人妻女笑呵呵,妻女淫人意若何,你想想如果是你自己的女儿,你会怎么样?岂有此理!你们这几个何必这么缺德呢!我们何必这么卑鄙呢,香港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都利字当头就没有人性!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你们太不是东西了!”
满口仁义道德,却又对他人随意生杀予夺,丁蟹的世界观注定与常人是不同的。
杀了人家的爸爸,遭到别人女儿的质问也觉得没什么。
“你嫁给我儿子,我做你爸爸,我发誓,我比你亲爸爸更疼你!”
一切都以自我为中心,想事情永远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这样的丁蟹却又有着逆天到令所有人妒忌的运气。
荒诞,离奇,但一切在人性上又都说得通,在现实生活中也都见得到。
丁蟹这样的人,看似奇葩,其实绝不鲜见。
当然,不管是多么奇葩的人,也逃不过人性中的本能和欲望:
贪。
起初,他贪的是情。
蓝洁瑛扮演的惠玲是丁蟹永远的白月光。
惠玲本被丁蟹的有情有义所吸引,后来因觉察到丁蟹的霸道妄为想要逃避他却怎么也躲不开。
为了避开丁蟹,当时还在上学的惠玲换了三所学校,又一次次被丁蟹找到,丁蟹以为惠玲是和他赌气,其实别人根本是怕了他。
消失几天去澳门,告诉惠玲说是去找前妻,惠玲趁此机会准备离开他,又被回来的丁蟹逮到。
“你以为我找她是做什么?我只是泼了她开水!我爱的是你啊惠玲!”
直至惠玲遇上方进新并爱上方进新,丁蟹仍认为惠玲只是为了气自己,为此不惜打死自己三十年的好兄弟。
逃亡台湾,入狱十四年,出狱后又找到惠玲,吓得惠玲用车撞他,他还以为是惠玲在和她赌气。
后来惠玲被他逼成神经病,躲他逼他用刀插他,他仍想的是:惠玲不要再生气了,我们已经错过大半生了,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是自己看上的女人,丁蟹就算追到天涯海角,等到海枯石烂也要得到她。
同时对于自己的好友方进新,丁蟹也是一意孤行,认为他所做的才是真正为朋友着想,强行逼方进新见华总探长是让他交大运而不考虑总探长是否要腐败方进新,对友情的一意孤行,又岂非不是另一番霸凌与贪婪?
所有的故事与事故,所有的罪恶与血仇,都源于丁蟹对感情的贪婪。
他的贪婪是自以为是的。他从来不觉得惠玲对自己的逃避和仇恨是惠玲的本意,他甚至一次次地认为对方其实深爱着自己。
从头到尾,他贪的都不是惠玲的人,而是惠玲的情。
后来,他又贪钱。
这也是最终令丁家走向灭亡的根本原因。
为什么不贪感情了?因为朋友被他打死,爱人被他逼死,他没得贪了。
仗着自己的异于常人的运气,丁蟹在股市大展神威,资产一度从千万变一亿,再到十亿、二十亿甚至一百亿。
还觉不够,还想对他人赶尽杀绝,想要赚得更多更多,最后自取灭亡。
纵观丁蟹的人生轨迹,堪称气运逆天到吊诡,本可坐拥财富享尽荣华富贵,却因为更深的贪念落得满门惨案。
但这一切,其实都是命中注定。
是个体的命中注定,也是时代的命中注定。
大时代下的香港,借着股市的风云变幻,成大事者不止丁蟹一人,落得和丁蟹一样惨烈下场的亦是尸横遍野。
也因此,剧集在最后警醒众人:
“股市原意,乃让集资搜资有其地,社会向荣,人皆有赚,惜人性贪婪,耗尽心思,巧取豪夺,乐土成炼狱,血雨腥风,杀戮不息。无数人荡产倾家输性命,胜者则丧良知人格,余于股坛数十载未尝见一真正赢者,智者应知此乃一处永无赢家之战场取胜唯一之法【及早离去】”
“及早离去”,四个字道尽人生真谛。
贪只贪得一时。
有舍,才有得。
《大时代》也告诉我们,投机取巧只能做一时的胜者,要想真正成就大事,还得脚踏实地。
剧中,在股市上翻江倒海的陈万年和丁蟹没有好的下场,方展博和陈滔滔提心吊胆,在与命运的赌博中起起落落。
谁的财富稳如磐石呢?
剧中有个叫韦嘉诚的角色,有家公司,叫黄河实业,所指何人,不言而喻。
实业难做,但没有实业,一切都是泡沫。
除过戏剧冲突上的突破性与整部剧的大格局之外,《大时代》的演员阵容如今看来也是相当豪华,郑少秋、刘青云、周慧敏、郭蔼明、李丽珍、蓝洁瑛、陶大宇、刘松仁、林保怡、邵仲衡、林家栋······
郑少秋的丁蟹,是他突破偶像包袱,尝试饰演反派后意外塑造的经典,后来看他在《天地男儿》里演老好人徐永邦被人欺负,我都盼着他化身丁蟹把反派痛扁一顿。
《大时代》里有最青涩的刘青云,最稚嫩、最朝气,后来看《夺命金》,别人问刘青云饰演的角色“懂不懂股票”,我瞬间笑了出来,那是因为我想到了方展博,那个在股票世界中无所不能的黑仔。
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周慧敏饰演的小犹太唱着《似是故人来》时的画面,这个性情纯真又有些抠门的角色,和初出茅庐的她相得益彰。
郭蔼明饰演的龙纪文可能是她在TVB最可爱的角色(尤其是和蓝嘉文相比),让人欣慰的是,戏中的龙纪文和方展博黯然收场,戏外的郭蔼明和香港市民刘先生却成了模范伉俪。
蓝洁瑛戏如人生,《大时代》里留下了蓝姑最美也是最令让伤感的表演,那首《容易受伤的女人》响起时,不知让多少人落泪。
邵仲衡饰演的丁孝蟹和李丽珍饰演的方婷也是很多人心中的意难忘,他们的爱情,有太多如果,但最终,还是以悲剧收场。没有人能否认的是,那时的邵仲衡,有胜过无数偶像的俊朗气质,而李丽珍不可方物的容颜,曾照亮无数少年的心。
不能不提的,还有成就这部剧的第一功臣——
导演韦家辉。
编剧出身的韦家辉也参与了这部剧的剧本创作。
彼时的韦家辉,还未与杜琪峰一起创立银河映像,但在《大时代》中,他日后经常在电影中所作的表达,已经可以看到。
韦家辉对佛学颇有研究,因果轮回、人之宿命,是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常常探讨的东西。
在《大时代》中,我们看到,每个角色最终的果,都有其因。每个人,都有着不可逆转的宿命。
观众心爱周慧敏所饰演的小犹太,韦家辉却一定要让小犹太死去。
观众心疼刘松仁所饰演的方进新,韦家辉却一定要让方进新变傻,在稍有好转时身亡。
是韦家辉残酷吗?
不,他只是要告诉观众,世事无常,人生不过如此。
他同时也在表达的是:
天道有常,有常即是无常。
同样的主题,我们在他日后和杜琪峰合作的《大只佬》、《夺命金》、《神探》等名作中都能看到。
那些藏匿在精彩故事、鲜活人物、细腻情感背后的哲理与思考,才是韦家辉作品真正的迷人之处。
正是因为有韦家辉这样的创作者,我们这些影迷剧迷才会如此迷恋那个时代的香港电影电视剧,而《大时代》正是在那个时代便熠熠发光,并且最终留了下来的经典之作。
最奇葩的角色,最狠辣的父亲,最孝顺的儿子,最忠贞的爱情,最讽刺的现实,最贪婪的人性······
当如今我们回首再看这部剧时,那有些模糊的画面里,氤氲的仍是清晰的感动与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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