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和法国作为西欧“唯二”的“核大国”，近期在核武器研发、部署与迭代升级上动作频频。结合两国于2025年7月签署《诺斯伍德宣言》，首次明确双方将就各自独立的核威慑力量展开协调，一时引发外界对欧洲“核自主”或将取得实质性进展的猜想。

2025年7月10日，英国首相斯塔默（左）与法国总统马克龙在英国伦敦郊外诺斯伍德军事基地举行联合记者会 吴鲁摄/本刊

综合分析，目前英法强化本国核力量以及联合“图强”的种种举措，既是对欧洲日趋紧张的战略安全环境作出的应激性反应，更暗藏以推进欧洲“核自主”为杠杆，撬动欧洲防务与安全格局朝着于己有利方向演进，进而谋取更大军事话语权和战略影响力的考量。然而，英法“共同但又有区别”的战略动机、两国在核力量指挥与运行模式上的显著差异，以及欧洲内外部存在多重制约因素，决定了欧洲“核自主”在未来一段时间仍将呈现多方复杂博弈态势，对地区战略稳定和全球核不扩散体系造成的冲击不容小觑。

英法动作频频

自2025年3月法国总统马克龙提出向欧洲其他国家提供“核保护伞”以来，围绕欧洲“核自主”的讨论再次增多。

法国在进行近两年的密集测试与评估后，于2025年10月正式推出M51.3型潜射弹道导弹，并视其为海基核力量完成迭代升级的“里程碑”事件。据美国《原子科学家公报》披露，M51.3型导弹射程超过9500公里，可搭载4-6枚分导式多弹头，最大飞行速度25马赫。加上用于搭载该型导弹的“凯旋”级战略核潜艇拥有出众的巡航能力，可基本实现对欧洲、北美和中东地区主要战略目标的全覆盖。近乎同时，法国国防采购局授权阿丽亚娜集团启动M51.4型潜射弹道导弹研制工作。与M51.3型相比，该型导弹的射程、打击精度和突防能力将得到进一步提升，以便为法国新一代SNLE-3G战略核潜艇在2035年前后服役做好准备。

空基核力量方面，法国“阵风”-M舰载战斗机于2025年11月成功试射一枚“改进型中程空对地”核巡航导弹（SMPA-R），这是法国海军核航空兵部队首次执行此类任务。据悉，这款由欧洲导弹集团主导、法国军备部门协助研发的导弹射程达600公里。法国国防部长卡特琳·沃特兰表示，ASMPA-R型导弹的试射旨在落实《2024年至2030年军事规划法》对空基核力量能力更新的要求，标志着该型导弹已被正式纳入法国空基核武器库。这在确保法国整体核威慑力长期可靠的同时，能有效改善因过度依赖海基核威慑而导致法国核力量结构性失衡的问题。

无独有偶，英国开启了数十年来最大规模核力量升级计划。2025年6月，斯塔默政府宣布将依托“奥库斯”潜艇协议框架研制12艘新型攻击核潜艇，力争在本世纪30年代末服役，以取代现役7艘“机敏”级攻击核潜艇。为此，英国将在巴罗和德比两地大幅扩建潜艇生产基地，确保未来每18个月建造一艘新型潜艇。同时，英国还将为主权核弹头项目追加150亿英镑投资，用于升级改造位于奥尔德马斯顿的核弹头生产设施，以便为在建的“无畏”级战略核潜艇配备新一代潜射弹道导弹。

双边层面，英法以核威慑力量协调为基础，渐进式实现英法德三国在涉核议题上的立场趋同。2025年7月，英法两国领导人在伦敦签署《诺斯伍德宣言》（以下简称《宣言》）。《宣言》声称，“任何威胁英国或法国核心利益的对手，都或将面临两国核力量的联合回应”。为配合政策落地，两国将成立由法国总统府和英国内阁办公室领导的“核指导小组”，负责协调双方在核威慑行动等方面的合作。在此基础上，英法利用德国默茨政府上台后有意改善与欧洲主要国家间关系，消解因美国对欧洲安全承诺渐趋保守所造成实质性冲击的心理，积极游说德国在核力量部署与使用等问题上向其靠拢，以激活三国在安全与战略层面的合作框架。受此影响，英德于2025年7月签署《肯辛顿条约》，承诺将就“包括核议题在内的涉及两国共同利益的防务问题保持密切对话”。仅一个月后，法德两国领导人在第25届法德部长理事会上宣布将就核威慑问题启动由两国外交与防务部门参与的高级别战略对话。

动机复杂

英法推进欧洲“核自主”的系列举措，既有因应地缘安全环境变化带来的冲击、对大国核博弈作出“欧洲回应”的共同考量，更夹杂英法在欧洲推进防务一体化并最终实现“战略自主”进程中争取更大话语权与影响力的“私心”。

一方面，美国在欧洲的“战略退守”与所谓俄罗斯“威胁”持续存在之间形成的安全落差，加剧了英法对自身面临的战略安全环境的恐慌和焦虑。特朗普2.0版政府履职以来，为防止本国军事资源在欧洲方向被过度消耗，美方在对欧安全承诺上摆出一副急于“甩包袱”“卸责任”的姿态，施压北约欧洲盟国大幅增加防务开支，美欧安全隔阂进一步加深。与此同时，俄罗斯在乌东前线稳步推进，加深了欧方或将独自承担地区冲突风险的疑虑。英国政府在其新版《战略防务评估》报告中声称，“英国正面临冷战结束以来最严重、最紧迫且难以预测的威胁，必须大幅升级核威慑力以应对所谓的最极端安全威胁”。法国总统马克龙在2025年3月向国民发表讲话时表示，“欧洲在维系与美国伙伴关系的同时，必须强化自身在防务与安全事务上的独立性”，毫不掩饰法国“以核护欧”主张，主要目的就是抵御来自俄罗斯的“威胁”。

另一方面，美俄核博弈持续升级，推动英法通过联合“图强”来展示欧洲维护自身安全的意志和能力，避免沦为大国博弈的“牺牲品”。近期，在俄罗斯成功测试“海燕”核动力巡航导弹和可搭载核弹头的“波塞冬”无人潜航器后，美国总统特朗普多次重提要恢复核试验，美国军方更是以试射“民兵3”洲际弹道导弹、有意曝光AGM-181A型空基核巡航导弹作为回应。面对美俄“你追我赶、互不相让”的竞争态势，英法各自核力量无论在弹头数量还是打击平台多样化程度上，均处于绝对弱势地位。在英法看来，在保持本国核力量总体规模稳定的基础上，通过强化伙伴国间的协调与合作，共担责任与风险，是短期内提升欧洲核威慑力以及彰显欧洲具备独立领导地区安全与防务能力的最优选项。

然而，英法以本国利益为基点的差异化政策考量，也同时揭示出欧洲“核自主”隐藏的深层内部角力。对法国来说，其作为欧盟内唯一（英国已退出欧盟）的拥核国家和全球第四大核武器国家，不仅将核力量视为确保国家主权和独立防务的支柱，而且在通过核威慑确保欧洲安全上具有天然的“道义感”与“责任感”，其核政策中的“欧洲属性”愈发凸显。在跨大西洋防务伙伴关系不确定性增大的背景下，法国欲将核技术优势转化为切实的地缘政治筹码，以填补美国主要军事力量从欧洲剥离后留下的战略真空。对英国来说，除了有借助渲染外部“威胁”凝聚民众共识、巩固工党执政基础的考量外，在欧洲战略安全体系面临重大调整的关键节点，英国抱有一种“既不想失位、更不想落后于法德等欧洲大国”的复杂心理，这从其主动拉拢德国“共享核武器”计划中可见一斑，试图以此扭转“脱欧”后在欧洲防务一体化进程中的被动地位，并通过加速与欧洲其他国家整合防务资源，提升在地区安全事务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达到“借船出海”的战略意图。

存在较大不确定性

种种迹象表明，英法主导的欧洲“核自主”因受到一系列机制性、结构性因素的制约，其后续发展仍存在较大不确定性，在短期内取得“立竿见影”效果并取代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长期主导的“核共享”机制的可能性并不大。

英法在核力量指挥与运行模式上的显著差异加大了两国核力量协调难度。法国在核武器设计研发、实战部署、维护升级等环节均独立于北约安全框架，具有高度自主可控性，这也是法国作为欧洲“核自主”主要倡导者的最大“底气”。反观英国，其在核力量指挥和实战化部署上高度依赖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的“核共享”机制，其仅有的海基核力量仍沿用“英国艇+美国弹”（英国“前卫”级战略核潜艇+美制“三叉戟-2”型潜射弹道导弹）模式，短期内难以实现“脱美入欧”的核力量运行方式转型。

由美国主导的北约“核共享”机制仍是现阶段欧洲抵御外部“核威胁”，确保核威慑可靠性的首选途径。自冷战时期至今，美国通过在驻欧军事基地部署战术核武器、定期举行核力量演习等方式扮演着欧洲安全“终极担保者”角色。在2025年10月举行的代号“坚定正午”核力量演习中，美国、德国、瑞典等14个北约成员国以强化北约核威慑力和战术核武器的实战化运用为重点，全流程测试核弹头的安全运输与装载水平，并模拟使用核武器的情形。此前，美国还在时隔17年后重新在英国拉肯希思皇家空军基地部署战术核弹、新建核弹存储设施并恢复相关核训练，以此证明北约“核共享”机制非但未出现松动，反而通过战术核弹的前置化、灵活化部署而得到巩固和拓展。与之相比，英法主导的欧洲“核自主”受政策和能力所限，更像一种带有应急性质的临时性安排，在满足基本核威慑所要求的时间和空间维度上均无法与北约现行机制相提并论。

需要强调的是，欧洲地区安全稳定的最终解决理应建立在各国外交磋商与包容性对话的基础上，仅凭强化核威慑力不仅无法解决地区安全面临的结构性难题，还会加深国家彼此间的猜忌和对立，动摇全球核不扩散体系根基，抬高因误解误判酿成军事冲突的风险，这也正是欧洲各国目前对“核自主”持有不同看法的根本原因所在。（作者系中国军事科学院助理研究员）

来源：《环球》2025年第26期

编辑：黄红华

监 制：刘延棠

责任编辑：乐艳娜

编 辑：林睎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