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我的老师谢培生
潮新闻客户端 汪菊珍
我初中的语文老师姓谢，名培生，是个三十多岁，温文尔雅的女性。
谢老师站在讲台上，总先用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扫视全班，方才开始讲课。如果下面有人窃窃私语，她白净丰润的脸便霎时涨得通红，但不批评，只等着那个同学自己知觉。经过几次这样的无声教育，语文课堂再没有了讲空话的同学。
我上学时，小学读五年半，初中上的是春季班，期中过后不久，学校组织“五一”文艺汇演。谢老师教两个班级的语文，没兼任班主任，按理不用管学生汇演的节目。但我们的班主任教数学，自忖缺乏艺术细胞，便把这事委托给了谢老师。结果是有一天谢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交给我一张纸，让我试读。
这是一首赞美春天美景的新诗。记得开头两句是：“开窗迎晨风，心儿好激动。”我用颤抖的声音朗读完——容易怯场的我，遇到此类场合，总免不了忐忑——谢老师居然表扬我读得不错，同时给我纠正了几个普通话读音。她把那张纸交给我，让我过几天上台朗诵这首诗。
演出在学校西北的大礼堂，水泥台两边有台阶。台下是泥地，坐满了黑压压的同学。我坐在同学中间，紧紧盯着主持，心跳得咚咚响。报到我名字的时候，我从一排排同学的座位空隙，笔直朝前走。这才看到，刚才站在我们后面的谢老师，已经在前排等着我，她悄悄对我说：“你从右边台阶上去，不用紧张。”
然而，我站在水泥台的右侧，看到台下那么多眼睛看着我，仍紧张得厉害。但我很快又发现，谢老师这会站在靠近台阶的大门边了，她正向我微笑呢。于是，我按照事先演练了无数次的节奏朗诵起来：“开窗迎晨风，心儿好激动——”奇怪，我的眼前不再是同学和老师，是春天的美丽景色了。
自此，我自然喜欢上了谢老师，用目光追寻着她。
常见谢老师穿新中式衣裳，夏白，春秋浅灰，冬深灰。印象深的是冬天午后，她刚从镇上的家中赶来学校——我们学校坐落小镇后面的大古塘，多数师生都回家午饭——脸上红扑扑的。冬阳从教室前的梧桐叶间洒下，落在谢老师深灰罩衫和黑色围巾上，斑驳陆离，极是好看。
如果那天刚写了作文，她会笑着向我招手。打开办公室的灰色木门，来到她的座位边。谢老师的位置靠东墙，进去第二张桌子。开始的时候，我不知何意。待她拿出尖头钢笔，蘸了红墨水，从一叠作文本上找出我的那本，才知要批改我作文了。
那时的读书和如今不同，作业很少，作文也多简单给一个分。但谢老师拿笔指着我的作文细读，我高兴，也惶恐。谢老师好像知道我心思似的，只把明显的错别字圈出，其余的都是正面鼓励——句子通顺，开门见山，都是她当时表扬过我的。因为是面批，这些她不写在作文本上，但结尾处，会写上“面批”两个字。
谢老师说，作文要写好，必须多读书。听我想读《青春之歌》，她说，这些书目前借不到，但图书馆的很多书也可以读。不要计较读什么，读就好，开卷有益嘛。自此，我的借书证再没空着，陆续从图书馆小窗口借读了《金光大道》《艳阳天》《创业史》等。那本浩然的《西沙儿女》句子优美，摘录好句子的本子至今还保存着。
毕业那年的夏天夜晚，我和几个同学去谢老师家。后街的一条石板小弄，朝东的人字顶墙门内，三间高平屋，门窗古色古香。前院栽有几棵高高的桂花树，树下摆着谢老师一家吃饭的桌椅。谢老师的先生戴眼镜，拿来汽水和葡萄，我们几个女同学大气也不敢出，自然不敢动手。
谢老师忙进忙出，好像迎接贵客。她看我们坐着，一动也不动，就对她先生说：“这些孩子怕羞，你进去吧。”果真，在谢老师面前，我们开始活泼起来，不但喝了汽水，还吃了葡萄。记得那天谢老师穿了件半旧的针织家居服，让我感觉此时的谢老师更加和蔼可亲。
我读高中，还是这个中学，但校园里不见了谢老师。问同班的谢老师侄女聪林，才知道这年市属中学的老师作调整，谢老师作为民师，去了中心小学的戴帽子初中部——这时，才知道谢老师是周巷高中的高材生，因为家庭出身没资格考大学，最终做了民办教师。
再见谢老师是我高中将要毕业的时候，我从蔡元房去上学，谢老师从后墙角来小学上班。她还是那身素雅的穿着，依然温和优雅，说我长高了，问我读了什么书。当她听说我毕业后可能去代课，她脸色稍沉了下，但最终笑着说，锻炼锻炼也好。
后来才知道，这个时候的谢老师，正面临着作为民师的又一次抉择——小镇忽然来了好些师范毕业生，必须辞退所有民师了。他们可去社办企业，也可自找门路。几个有能耐的男老师先跑外勤，后在家里开个小作坊，但人到中年的谢老师文质彬彬，只能去了社办厂。幸好那家企业领导知人善用，让谢老师做了出纳。
想不到，自那次之后，我再没见到过谢老师。后来还是从聪林哪里知道，谢老师社办厂退休后，去杭州照顾孙子，后来定居那里了。去年聪林又说，姑姑没和儿子住一起，也没去养老院。她住一个小居室，不时参加银发社团活动，好似忘记自己的年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