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还在抢学位;十年后,却在关学校。
从海岛边的“最美小学”,到魔都菜小的最后一届新生,从村镇无人问津的教学点,到城市CBD中英文学校的突然停办,“学生荒”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整个中国基础教育体系。
一边是生源锐减,一边是编制缩紧,在这场由少子化引发的教育关停潮中,家长、老师、孩子,都站在风暴中央。
“我们家门口的幼儿园老板跑路了。”这是浙江某位家长发在群里的第一句话,随后点燃了家长们的焦虑——不是因为老师不负责,也不是课程太差,而是“招不到人”。这个故事并不孤单。
根据教育部2024年数据,全国小学数量已从去年的14.35万所锐减至13.63万所,一年间消失了7200所。
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快赶上整个安徽省现存小学总数了。
与此同时,小学撤并的进程仍在加速。
今年5月,河南濮阳一次性撤销了46所小学;济南也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完成4个区共10所小学的合并、搬迁或关停。
如果说大城市的变化尚有政策调控、资源整合的掩护,那么在广袤的农村,学校的冷清则直接刺穿现实。
有的乡村小学,全校仅剩二三十名学生;还有的学校,全班就三五个孩子。“每次考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这句听起来像凡尔赛的调侃,其实藏着的是农村小学的“空心化”危机。
哪怕地方教育局再怎么“托底”——合并临近小学、纳入乡镇中学体系、想方设法保留教学点——也终究难以扭转这股人口衰减带来的关停命运。
对于这些学校而言,不是优化,而是告别。
而这场风暴,并不只停留在农村。
即便是北上广深这样的教育重镇,也难挡“关停潮”的蔓延。
一人生病全校放假!长春一村小只有一名学生
广州虽仍是全国小学数量最多的城市,2024年有1013所小学,却只比上一年增加了5所,新增几近停滞。更严峻的是招生人数,一年间锐减3.24万人,降幅接近12%。
深圳将小学、初中、高中合并统计,2024年三类学校总数为939所,在校生197.23万人,相比2023年的189.58万人略有增加,但增幅微乎其微,几乎陷入平台期。
上海16个区的小学数量跌至660所,一年减少4所,徐汇、静安、闵行、宝山等区均有缩减;招生人数减少约3万人。就连曾被视作“稳中之稳”的魔都学区,如今也开始动摇。
而最“失血”的是北京。2024年,北京市小学数量减少至709所,一年蒸发5所,招生人数从23.5万人锐减至19.3万人——相当于整整少了近4.3万个一年级新生,一年之内几乎消失了一个中型县城的入学人口。
上海浦东的三桥小学原本是一所普通公办小学,开学前家长还收到了入学通知,转天学校就直接关停。22位新生被打散,转入4公里外的金桥小学——没有直达公交,家长只能亲送。这所学校五六年前还有200多人,如今仅剩22位学生,连城中村的宅基地都已经拆得差不多了。
在山东济南、河南濮阳、广州天河,这样的合并与停办每天都在上演。有的是整合为教育集团,有的是撤点并校,有的直接关门大吉。曾经人满为患的小学,如今冷清得让人心酸。
“每次考试,要么第一,要么第二”,不是凡尔赛,而是因为全班只有两个学生。
相比于城市合并学校的无奈,农村教育的空心化更加赤裸。
嵊泗嵊山岛上的“全国最美小学”,三面环海,每间教室都有海景,美术教室里的剪纸小鱼在阳光下游弋——如今,这所1941年建校的百年小学也在2024年夏天画上了句号。73名学生中的一半是外来务工子女,关校后,这些孩子每天跨海上学,留下空荡荡的教室和老师的失落。
导演张藢苧拍摄的嵊山岛小学
这场“学生荒”并非突然来袭,而是人口大势使然。
从2016年的1786万新生儿,到2023年的不足900万,中国的出生人口已经“腰斩”。而2024年小学入学儿童,正好是2018年出生那批孩子——也就是人数开始断崖式下跌的开端。
北京师范大学、中央财经大学等研究团队已预测:到2035年,小学适龄人口将从峰值的1.09亿跌至约6700万,几乎减半;而中学、高中、大学的“人数高峰”也将陆续在2026、2029、2032年出现后开始下行。
换句话说,今天小学在“历劫”,明天轮到初中,高中、大学也难逃“瘦身”命运。
“今年不招老师了!”江西万年县教育局2025年初的一纸公告,让不少师范生彻夜难眠。与此同时,湖北鄂州市直接宣布锁死教师编制总量,并削减500个小学教师岗位。
近年来,多个省市开始“冻结招聘”、推行“末位退出机制”,甚至探索“转岗”“待岗”“柔性退休”等新制度。湖南衡阳县将100名教师转调事业单位,黑龙江鹤岗则直接分流206名教职工。
西南大学的研究显示:小学教师需求将在2024年触顶,随后开始净减少,未来10年内会有至少65万人“无课可上”。而初中则将在2026年达到教师峰值,高中是2030年,大学要到2035年。
铁饭碗,不再坚固。
对于年轻教师来说,刚入职就可能面对跨校调剂、学段流动,甚至退出编制体系;而对于临近退休者,或许可以申请教学辅助岗平稳过渡。
城市财政也无法再养“超标教师”。鄂州市教育预算支出已高达财政收入的183%,而教师编制却占了所有事业编的一半。在全国普遍“紧日子”的背景下,控制编制、合理调配,已成为教育系统的紧迫现实。
对于家长来说,学校的变少、老师的不稳,直接引发的是择校难题的新变体。
以前是“有得选,难上”;现在可能是“好不容易选好了,学校却没了”。
原本家门口的学校,突然关停;选了民办学校,中途却终止办学;倾家荡产买了学区房,结果五年后没人抢学位了,连学校都被合并——这些都是现实正在发生的场景。
从广州天河的岭南中英文学校,到山西朔州的星辰双语学校,不乏设施一流、师资强劲的明星民校,也因生源断崖与高成本经营而悄然退出历史舞台。学区房的价值,也因此被大大重估。
面对这样的趋势,曾经被炒上天价的“老破小学区房”开始显得鸡肋。
有的城市购房者坦言:“买学区房就像买二手车,只图便宜,一旦学校被合并或取消,这唯一的卖点也不复存在。”
未来的择校,将不再仅仅是“选名校”,而是“选稳定”。教育集团化、九年一贯制、十二年一体化、政策重点扶持校,将成为新的“教育核心资产”。
孩子变少、学校变少、老师变多,是一场由人口倒挂引发的结构性震荡。但这场风暴,也带来了教育生态的一次深度重构。
关停潮的背后,是教育资源的再分配与教育观念的再升级:
供给端,学校会从“卷招生”变成“争学生”,教学内容趋向多元个性,能力导向大行其道。
需求端,家长从“抢名额”变成“评价值”,择校不再迷信名气,而是关注是否适配孩子的成长需求。
结构端,从“大而全”向“精而专”转型,未来更需要跨学段、跨学科、跨地域的教师与校长。
中国教育正站在新起点上,一边是人口低谷的冷峻现实,一边是对公平、质量、多元的热切期望。
对于家长而言,这不是焦虑加重的时刻,而是重新思考“好教育”内涵的机会:
不在于“能不能挤进某某小学”,而在于“孩子在什么样的环境下,能成为最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