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瘫痪了十多年,擦她身上的脏东西,换尿布,揉腿翻身,全都是我一肩挑。
直到她走了,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国庆那会儿,老公说要全家出门自驾游,我听了高兴得不得了,忙前忙后准备行李。
可刚把东西全往车上搬,老公就挡在车门口,说:“车里坐不下,你留在家,下次再一起去。”儿子也跟着附和:“妈,你年纪大了,坐久了又会喊腰疼。”女儿从我身边走过,没说话,直接上了车。
第二天,我看到老公朋友圈多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除了他俩孩子,还有个他所谓的“知己”。
我这才明白,这些年我在家守着瘫痪的婆婆,他和那个女人却游遍了大好河山。
我站在楼道口,戴着老花镜,仔细盯着那照片。
每个人我都认识,他们是我丈夫陈秋实,我的孩子陈楚和陈淼,都是我的亲人。
照片上的他们笑得那么开心,真让人心酸。
我突然想到前两年过年的时候,我吵着要拍全家福时,那会儿他们是怎么说的呢?“唉,好麻烦,改天吧。“之类的拒绝
原来,他们在背后早已围着另外一个女人,拍下了许多无数个我渴望的”全家福“。
那女人,我认识。
她叫郑芳然,也是当年跟陈秋实一起下乡的知青,是他口中所谓的“灵魂伴侣”。
我握着手机,手微微发抖。
隔壁家小孩犹豫了会儿,小声说道:“赵奶奶,电话……能还我了吗?”我点头,把手机还给了他,转身回了家,一屋子只有我一个人。
我迷茫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房子没变,可今天怎么看都觉得空空的。
婆婆以前瘫痪在床上,身边谁都离不开,照顾她得花多少心思。
陈秋实是个大男人,那些翻身擦洗的活儿也不方便做。
我不忍心让儿女操劳,心想他们应该用手读书写字,做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去碰那些脏活儿。
每次节假日他们出去玩,我都是主动留下来洗婆婆弄脏的裤子和床单。一边盼着他们回来,听他们讲没见过的地方。
可儿子女儿一回来,又忙功课。
好在陈秋实回来时,总会带点礼物。
那时候,他会搂着我肩膀,温声说道:“辛苦你了,这家没有你不行。”“国英,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就是娶了你。”他夸我几句,我心里像浸了蜜,连骨头都轻飘飘的。
想到这里,我回卧室翻出来那个小箱子。
那是我的陪嫁,装着这几十年婚姻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一条丝巾、几朵干花、两张明信片、一个断角的海螺,还有一对陶瓷小玩偶……现在看着,这些东西做工粗糙,大概都是街边摊随便买来敷衍我的。
他就是靠着这些东西,哄了我三十几年呢。
我忽然想起来,刚才看到的那张照片里,郑芳然脖子上戴的那条丝巾,是LV的款。
儿子也给他女朋友买过一条,要价几千块呢。
小小一条,竟然够买我整个衣柜的衣服。
我还记得陈秋实那会儿送我干花时,跟我说什么“鲜花都是不实际的东西,几天就会坏掉,我送的干花,就跟我们的婚姻一样,永远不凋谢。”当时还觉得挺感动。
现在想想,真是一语成谶。
我们俩的日子,确实像干花一样。
表面看着永远不败,实则干巴巴,布满灰尘,谁都懒得理。
既然他觉得干花好得不得了,那为什么照片里郑芳然怀里抱的却是一大捧鲜花玫瑰呢?
我越想越气,不由自主地拨通了陈秋实的电话。
他接电话慢吞吞的,声音又低沉:“有什么事快说吧。”
我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你车上坐不下我一个人,倒能坐下郑芳然,这算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愣了几秒,随即找借口:“她会用导航,我和儿子住的酒店也是她帮忙订的,你怎么还跟她攀比呢?”
我气得笑出声:“我至少也有个高中学历,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会用导航?”
“酒店那么多,难道别人订不了吗?”
“难不成她订的酒店能自己帮你脱衣服,床比我们家的更软?”
电话那边忽然传来喊他名字的声音,他没再跟我多争辩,敷衍了句:“别胡扯,芳然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俩清清白白。就是这次旅行没带你,下次一定带你去,好了吧?”说完,电话就挂了。
不久后,儿子发了消息给我:
“妈,郑姨这次帮朋友订酒店,还给了很大折扣呢。你都这把年纪了,为啥还吃老陈的醋呢?”
“我和淼淼就在旁边呢,人家两人明明白白的,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对了,我让别人帮我新装了台电脑,大概明天就能送到。妈你记得帮我从驿站取回来。搬的时候小心点,挺贵的。”
我气笑了。
出去旅游的时候,他说心疼我腰不好,不能久坐。
结果让我搬电脑时,他倒忘了我的腰根本搬不了重物。
算了,不指望他长心眼。
他和他那个老爸一个样。
陈秋实嘴上说得好听,在外面还要博得个孝顺儿子的名声,实际上把婆婆的事全甩给我。
婆婆瘫痪十几年了。
陈秋实嘴上心疼老娘,一提起老娘还能流两滴“猫尿”,可实际上他连婆婆的尿壶都没碰过几次。
我反反复复地看着陈秋实朋友圈里的那张照片,又低头看看自己干裂脱皮的双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凭什么这样欺负我?
手机响了几声,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打开一看,是邻居小孩发来的。
她把陈秋实朋友圈截图给我发来了,说:“赵奶奶,这些都是我从我奶奶微信里截图的。”
“有新消息再跟您说。”真是个热心的孩子,竟然还截图给我,还帮我分析了这整个时间线。
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每隔几个月就要出去玩一次。
偶尔是他们两个人,有时候还会带上我生的孩子。
这些年,他们从没断过。
他甚至大大方方地把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只是屏蔽了我一个人。
说真的,这些年我哪有空去跟别人拉关系?家务活堆得一堆又一堆,床单洗都洗不完,早就累得不行。
婆婆都是我亲力亲为照顾的,连个褥疮都没有,都是我每天坚持擦洗给她按摩的成果。
要不是这次他一时大意,没屏蔽我,估计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守着家等他回。
可我真不明白,他既然那么喜欢郑芳然,为什么不娶她?当年明明是他主动追我,求着跟我结婚的。
回头想想,我当时也算村里的一枝花,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
我妈是个寡妇,咬着牙一直供我读完了高中。
可偏偏有人传我脾气臭,招是非,求婚的人本来还不少。
可我错在哪儿了?那些流氓偷偷翻我家院墙,我打错他们了吗?国家都判他们刑了,显然是他们错,凭什么说我泼辣?
其实我不在乎那些流言,但年龄一天天大没人提亲,我妈急坏了。
她本来就得了肺痨,这事儿让她病情更严重了。
白天哭,晚上哭,老说是她没小心才招惹了那些流氓。
那时候村里人观念特保守,男女多说两句话就被传绯闻。
我妈每天低着头,裹得厚厚的,她哪里有错?但流言就是这么不讲理,只看强弱不分对错。
让那些闲言碎语消停下来,是陈秋实。
他脸都红了,硬是在村人面前往我手里塞封情书。
自那以后,没人再说我坏话了,大家都夸:看,赵国英眼光真不错,一下就选中了这批知青里最出息的大学生。
我嫁了人,还是他们眼中的高人。
他们也因为我嘴里高看了好几分。
我心里其实很感激陈秋实。
妈一辈子苦命,要不是看到我有了依靠,她也不会死得安心。
为这个,我半辈子没对陈秋实说过一句不顺耳的话。
他考上大学,我给他做衣服,补贴生活费。
他工作了,我给他生儿育女,替他尽孝。
我是他正经的妻子,他也曾郑重其事地在伟人像前发誓,要一辈子对我好,对婚姻忠诚。
要是他早说喜欢郑芳然,我根本不可能嫁给他,更不会死死抓着他不放!
他怎么能这么欺负人!我气得眼睛都胀了,胸口闷得慌。
真想给他几巴掌,再踹他几脚。
可现在他人不在身边,我只能对着空气发火。
沙发上摊着陈秋实的西装,那是他准备去参加什么表彰大会穿的。
我一把抓起那件衣服,往地上一扔,狠狠踩了几脚,这样总算解了点气。
我开始在家里找下一个拿来撒气的东西。
卧室和书房里满是陈秋实的东西——棉麻衣服、千层底鞋、破笔、破砚台、破字画……他在外面装得风光无限,是个体面文化人,然而……这屋子里头的东西,一件一件,全都得我操心伺候着。
这棉麻的衣服,一到起褶子,上身之前得一丝不苟地熨过。
那笔墨什么的,价值可不低,洗、晾都有讲究。
我一边忙活,他陈秋实就在旁边夸我,说什么“得贤妻如此,夫复何求”,听着倒让人气啊。
他心里满足了,家里有我伺候老小,家外还有个灵魂伴侣陪他玩山玩水。
我呢?就成了个傻瓜,满腔的火没地方撒,只随手抓了个砚台,想着往地上一摔。
手一举起来,才发现下不去——心疼那破东西。
他可跟我炫耀过,这砚台值钱呢,摔了岂不是糟蹋?长舒一口气,我只好把东西放回原处,心里骂自己真没出息!
但是,东西摔不得,那我送人不就得了?说干就干,我从衣柜里翻出一个行李箱,包好了那些笔墨和字画,塞得满满的。
然后拖着箱子直奔市图书馆。
我有个老同学在那里上班,几年前我们在医院碰头还简单聊了几句。
我跟他说清来意,他一脸惊讶:“这都是好东西,真全不要了?”我直说:“陈秋实有更好的了,这批是淘汰的,闲着也是浪费,不如放这里,物尽其用。”他眼睛都亮了,手还不停地摸那几幅名家字画和砚台、墨锭,急着说:“国英姐,这东西现在市面上很难买呢,留着传家多好,你怎么就不要了?”
传家?我嘴里一阵苦涩,我哪来的家?还传谁的家?我直接怼他:“别墨迹,快说要不要?要是不要,我就送别人。”他连忙点头:“要,要,怎么可能不要?”看他护着砚台的样子我更气了,声音冷了几分:“行了,这些你都负责处理吧,我走了。”
心里堵的闷气稍微散了点,我又开始收拾行李。
第一次不靠任何人,不用等他们带着,我自己就能出去旅游。
现在不同过去,网络上信息丰富,随便搜搜教怎么玩一大把。
我买了去首都的高铁票,头一次坐上这玩意。
原来高铁座椅这么软,到底跟以前的绿皮车不一样。
回想起当年陈秋实进城工作,我去找他时,绿皮车里那情形真难忍——被两个胖子夹着坐,中间小小一块座位,连屁股都只能碰一点点。
对面那个壮汉还脱了鞋,浓烈的臭味和车厢里的各种味儿混合,让我晕乎乎的。
即便那样,我也没舍得花钱买个卧铺。
现在回头想想,我当时省的钱是给谁花呢?
越想心里越憋屈,我下车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两盒盒饭,一盒几十块,两盒差不多一百,一股脑儿全扒拉完。
这回谁都别便宜了,我也得潇洒花钱!
刚准备把饭盒扔掉,女儿的信息来了:【妈,你买啥了?咋用爸爸的工资卡花钱了?】她还说:【你也太大手大脚了,一下子花几百块,爸可是说好留着给我装修用的。】
这就是我女儿的“好脾气”啊,几百块都成乱花钱了。
她看到我一直没回,火气上来了:【我不是不让你花钱,可你也得理解理解我啊。】
我没跟家里要房子要车子,顶多就是要点儿装修的钱,这点都得算在我头上?也太过分了吧!我还没死呢,怎么他们几个人就把家里的家当全盘规划好了?我难道只能在家洗洗衣服、做做饭,成了他们的老妈子?花个几百块钱就算大手大脚了?别忘了,我自己都没亏待过她!
我深呼吸了几次,字字句句回复她:我花的,是你爸的工资卡里的钱。
你爸答应了你什么,你得和他说去。
可这钱里有我一半的份额,他就算想给你,也只有一半的决定权。
你没跟家里讨房子,但你出国留学那三年,花了将近一百万;你哥就读国内大学,生活费一个月才一千五,首付的房子六十多万,哪怕加起来也远没你花的多!
我还直接告诉她,我活着,这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烧了撕了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发完我就直接退出微信了,她回不回我根本懒得看。
外面风景多美,我才不让她影响我的心情呢。
首都真大,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挤成一团。
我在那个小城生活几十年,见过人最多的地方也就是医院。
原本还想省点钱,找个便宜的小旅馆凑合一宿。
可一想到女儿的指责,最后还是订了个一看就贵的酒店。
凭什么他们一家三口能享受,一边泡温泉一边住五星级,我却非得节俭?贵当然有贵的好处。
酒店大堂里香气四溢,天花板上挂着水晶吊灯,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能清晰照见人影。
前台的小姑娘温柔地微笑着帮我办了入住。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我这才突然明白,怪不得陈秋实和郑芳然那么年轻,原来他们出门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每天见的全是笑脸,心情自然好,看着年轻也顺理成章。
而我呢?每天一大早还得去菜市场,摊贩有时候少斤缺两,三块五块的小钱我还得跟他们吵半天。
要是早知道省下来的钱都被别人花了,我宁可让菜贩子多赚点,买一斤菜给两斤钱好了。
那我到哪里都能见到别人的笑脸。
其实,我也就这么想想。
但真正一觉睡醒,想到这一夜花了四百多块,我还是心疼得不行。
再想到陈秋实以前的花钱日子,我心更疼了。
不过还好前台小姑娘特别热情,还耐心告诉我怎么乘车去看升旗。
临走时,我问她像这样的五星级大酒店是不是哪个地方都差不多价位。
她看了我一眼,有点惊讶:“阿姨,我们这可不是星级酒店,是快捷酒店。五星级的酒店比这里贵多了呢。”她还帮我下载了个app,用来查酒店价格还能提前预订。
我试着搜了搜陈秋实他们住的那个酒店,一晚得一千八百多块。
从酒店出来去看升旗的路上,我还忍不住自己笑自己。
赵国英,你真是个笑话。
闹了半天,你那点所谓的奢侈享受,连别人零头都算不上。
我就站在天安门广场前,花了五块钱请人帮我拍了张照片。
一个人的照片,也算完整了。
我盯着照片里的自己,隐隐约约想起上次拍照,大概还是和陈秋实去领结婚证的时候。
那时候,我头发浓密,还扎着两根粗辫子,说话声音比别人都大上几分。
再看看现在的我,白发满头,整张脸写满了疲惫。
感觉这一辈子的婚姻生活,几乎把我身上的水分都耗干了。
不过这份惆怅没持续多久,陈秋实的电话就打来了。
“国英,你把我的工资卡弄哪去了?怎么刷卡记录都跑到北京去了?”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着急还是假装,只是淡淡回了句:“是我刷的,我现在就在北京。”
电话那头一愣:“你乱跑什么呢?你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这要是遇到什么意外怎么办?”
“不是说好下次带你一起吗?这点年纪了还闹脾气?”
“再说了,就算出去,也得节省点啊。这钱花得太快了,一天一千多块,都是干啥去了?我这钱还打算……”
我打断他:“是七百八十六块五。”
他又楞了:“啥?”
我又说了一遍:“昨天连吃带住加车票,一共七百八十六块五,连你给订酒店那点零头都不够。”
“这家里就我一个人要节省吗?难道我这仨瓜俩枣的,差到这份上?”
我平时从不管钱的事儿,这么一说他也懵了,脱口而出:“那能一样吗?你又不赚钱。”
紧接着又找话说:“孩子们都工作了,压力大,这才放松放松,你看你,跟他们比啥?”
“算了,钱都花了,你也该开心了吧?外头现在乱得很,赶紧回家,家里这两天也没啥事,记得把我的书从书柜里拿出来晒晒。”
他居然还让我晒书?我看他该晒晒脸!
本来没想到,这一说,我突然就记起来,那些书也该捐了,回去就这么做。
一想到他回家看到空荡荡的书房,我就忍不住想笑。
“让你的郑芳然帮你晒吧,她不是一向乐于帮忙吗?”
“赵国英,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老跟芳然过不去?我都说了,我们就是清清白白的知己……”
我直接挂了电话,不想在这么庄严的地方跟他吵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清清白白的知己?真是污了这个词。
他知她长短,她懂他深浅,除此之外,他俩知个屁!
我在故宫转了一上午,从那石板路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