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尚培

捧读魏绪文先生所作《罗都名马天下扬》，仿若踏入黔西罗都那片水草丰美的古牧地，顺着文字的脉络，我们得以追溯罗都名马（黔西马）从唐宋到当代的千年传奇。这篇文章篇幅虽不算长，却以详实的史料、生动的描述，将罗都名马的性能特质、历史功绩与时代变迁娓娓道来，让“妥能默利马”“爬山虎”“黔西马”这些不同时期的马名，不再是孤立的称谓，而是串联起黔西军事、商贸、文化发展的鲜活线索。先生对黔西本土历史的熟稔，让每一段记载都有据可依，每一个细节都饱含温度，读来既让人惊叹于罗都名马的非凡风采，更对黔西这片孕育名马的土地生出无限敬意。

初读此文，“妥能默利马”这一彝语马名便牢牢抓住了读者的目光，它不仅是罗都名马最早的身份标识，更生动诠释了这一名马的卓越性能。《西南彝志》中“跑过松树下，震落了松果；奔过大岩前，巢内鸟惊飞”的记述，寥寥数语却极具画面感——骏马疾驰而过，松树震颤、松果坠落，岩前飞鸟受惊、四散而逃，这般动态场景，将“妥能默利马”的迅捷与力量展现得淋漓尽致。而罗都，这片位于今黔西县原沙井苗族、彝族、仡佬族乡境内的土地，因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成为名马的天然孕育场。这里水草丰美、地形多样，既有平坦的坝区可供马匹休憩觅食，又有崎岖的山地能锻炼马匹的耐力与蹄力，正是这样的环境，造就了“妥能默利马”善走山路、耐力超群的特质，为其日后成为“天下扬”的名马奠定了基础。

早在唐宋之际，罗都名马便已崭露头角，开始在历史舞台上留下印记。当时，“妥能默利马”与柯家海子一带产的“烈蒙勒马”一同向外输出，成为黔西地区对外交流的重要物产。到了宋代“罗施鬼国”时期，这两种马更是得到大宋朝廷的征用，为国家防务贡献力量。文中提及岳飞曾派人到此买马训练以作战事之用，这一记载尤为关键——岳飞作为抗金名将，对战马的选择极为严苛，能被其选中，足以证明罗都名马在耐力、速度与战场适应性上的卓越。想象当年，一批批罗都名马从黔西出发，跋山涉水前往抗金前线，驮载士兵、传递军情，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驰骋，它们虽不会言语，却以矫健的身姿书写着属于自己的功绩，也让罗都之名随着战马的足迹传遍中原。

元代，罗都名马的养殖与管理迎来了规范化的重要阶段。元世祖忽必烈设群牧所隶中书省，在全国设置十四处牧厂（场），亦溪不薛（水西）牧厂排名第十，而柯家海子至罗都一带，正是这座牧厂的养马中心地。这一官方布局，不仅凸显了罗都地区在全国养马业中的重要地位，更体现出元廷对罗都名马的高度认可。为了规范管理，官方对所养良马左股烙以官印，相当于为马匹赋予了“官方认证”的身份，既能防止马匹流失，也便于追踪管理；同时设置牧马专职队伍，负责马匹的饲养、训练与看护，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养马体系。更令人惊叹的是，为防止马匹走失，官方还在重要关隘筑墙拦马，如今罗都附近康乐坝东西垭口的牧马墙遗址尚存——那些历经岁月侵蚀的残垣断壁，虽已不复当年的完整，却依然能让人想见当年牧厂管理的严谨与规范，仿佛能看到牧马人牵着马匹穿梭于关隘、烙印官印的场景，这些遗址也成为罗都名马元代辉煌历史的珍贵实物见证。

进入明代，罗都名马迎来了声誉的顶峰，“妥能默利马”因善走崎岖山路、耐力特强的特质，被赋予了“爬山虎”这一形象的别称。这一称呼生动形象，既点明了马匹擅长在山地攀爬的特点，也暗含着人们对其性能的赞叹。在明代，“爬山虎”的向外输出量大大增加，它不仅是水西土司向朝廷进贡的主要方物，更是水西人对外换取生活物资的重要媒介。作为贡品，“爬山虎”代表着水西地区对中央王朝的臣服与敬意，其优良的品质也赢得了朝廷的喜爱；作为贸易物资，水西人用“爬山虎”换回棉纱、布皮、食盐等生活用品，满足了日常需求，也促进了水西地区与外界的经济交流。当时，凡过境的文武官员，都要选购一匹“爬山虎”作为坐骑——对官员而言，在西南崎岖的山路上，“爬山虎”是最可靠的出行伙伴，能大大提升行程效率；而若想得到民间大片区赛马会上精选出的宝马，更是需要花费上千两白银，这一细节足以看出“爬山虎”在当时的珍贵程度，也从侧面印证了其卓越的品质。

清代至民国时期，随着黔西“改土归流”政策的实施，建府、改州、置县的政区设置逐渐稳定，马商们开始习惯将“爬山虎”直呼为“黔西马”。这一名称的转变，并非简单的称谓更迭，而是黔西地区行政整合与地域认同增强的体现——“黔西马”的称呼，将罗都名马与黔西这一行政区域紧密绑定，使其成为黔西的标志性物产之一。此时的“黔西马”，销售范围进一步扩大，远销山东、山西、河南、安徽、江西、福建、广西、四川等地，成为全国闻名的优良马种。而罗都附近的蛇场（今金碧镇），因地处交通要道，四季马商云集，逐渐发展成为贵州西北部出名的牛马市场——每逢集市，来自各地的马商汇聚于此，挑选、交易马匹，吆喝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除蛇场外，县内其他场镇及道口小村，也纷纷有人开设马店，为贩马和运输来往的马帮提供住宿、饲料等服务，形成了完善的马业产业链。这一时期的黔西，马业盛极一时，“黔西马”不仅是当地经济的重要支柱，更成为黔西对外展示形象的重要名片。

即便进入现代社会，“黔西马”的价值依然未减。上世纪五十年代，黔西马仍源源不断地向外地远销，同时为本地交通运输事业的发展立下汗马功劳。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公路、山路、施工现场、矿山等处，随处可见马车或驮马往来的身影——它们驮载着建筑材料运往工地，运送着矿石走出深山，拉着生活物资穿梭于城乡之间，成为当时最重要的运输力量之一，为黔西的基础设施建设与经济发展提供了坚实保障。而在各种车辆密集如穿梭的今天，黔西马并未被时代淘汰，山路上、工地间仍能看到驮马和马车的身影，它们在机动车难以通行的崎岖路段，继续发挥着独特的运输作用。更令人自豪的是，黔西马还代表毕节地区出席外地举行的跑马比赛，并荣获冠军——在现代赛马场上，黔西马凭借着传承千年的优良基因，与其他名马同台竞技，依然能脱颖而出，这不仅是对黔西马品质的最好证明，更让这一古老名马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光彩。

文中关于黔西马上过国史的记载，更是为其增添了浓厚的文化底蕴。明初，奢香夫人向皇帝朱元璋进贡良马，大学士宋濂为此作《天马歌》，诗中“是时蛮妇有奢香，左骖牡骊右玄黄。贡卜金陵一万匹，内厩唯称此马良”的诗句，生动描绘了奢香夫人进贡良马的场景，也凸显了这匹良马在众多贡品中的出众地位。据说这匹名为“飞越”的良马，出自黔西南郊三节龙潭附近的乌骡坝“飞越洞”（又叫“五骡洞”）和“养龙坑”，而先生特别注明“后来有人误考讹传‘养龙坑’不在黔西，应该纠正”，并解释三节龙潭“第一节名养龙，第二节名藏龙，第三节名飞龙”，这一细节既体现了先生对黔西历史的严谨态度，也为“飞越”马的出处提供了确凿依据，避免了历史误解的延续。奢香夫人贡马与宋濂作《天马歌》，让黔西马走进了国史的记载，使其从地方名马升华为具有全国影响力的文化符号，这不仅是黔西马的荣耀，更是黔西文化的骄傲。

品读《罗都名马天下扬》，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匹匹骏马的传奇，更是黔西千年历史发展的缩影。从唐宋时期为抗金战场贡献力量，到元代成为官方牧厂的核心养马地；从明代作为贡品与贸易物资声名远播，到清代民国成为黔西经济支柱；再到现代依然在运输与赛事中发挥价值，黔西马始终与黔西的命运紧密相连。它见证了黔西的军事防御、行政变革、经济发展与文化交流，每一个时期的马名变化，都对应着黔西不同的历史阶段——“妥能默利马”见证了早期彝汉文化的交融，“爬山虎”记录了明代水西与中央王朝的互动，“黔西马”则承载了清代以来黔西的地域认同与经济繁荣。

在当下的时代背景下，《罗都名马天下扬》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许多传统物产与文化记忆逐渐被淡忘，而先生的这篇文章，不仅是对黔西马历史的梳理，更是对黔西本土文化的抢救与传承。它让更多人了解到黔西马的非凡历史，认识到黔西文化的深厚底蕴，增强了当地人的文化自信与地域认同感。对于外来者而言，这篇文章则是了解黔西的一扇窗口，让人透过黔西马，看到黔西这片土地的活力与魅力。

合卷沉思，罗都名马的蹄声仿佛仍在耳边回响，从古代的战场与驿道，到现代的山路与赛场，这匹名马始终在黔西的土地上驰骋。魏绪文先生以细腻的笔触，为我们记录下这段跨越千年的传奇，让黔西马的故事得以传承。相信随着更多人阅读这篇文章，黔西马的美名将继续“天下扬”，而黔西的历史文化，也将因这匹名马的故事，焕发出更加持久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