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Leah
责任编辑 / Flora
“月入三万,有双休、寒暑假、房补,五点准时下班,这么好的工作,你为什么还想离职?”
——“你没有看到背后的无奈。我热爱教育事业,但在这里,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这种迷茫和无力感让我想要离开。”
当下,国际学校教师群体常被贴上“高薪”、“国际化”、“精英化”的标签。优渥的薪资、福利待遇好、以及休假时间多,让这一职业成为许多人眼中的理想选择。然而,部分国际教师却在职业黄金期陷入晋升路径模糊、薪资与工作压力失衡、价值认同感低、行业动荡带来不安全感等困境。
以下是三位国际学校教师的故事,他们的经历,也是这一群体职业发展困境的缩影。
1.15年坚守,42岁教师三次晋升受挫
下午五点,结束了一天的教学任务后,42岁的陈峰回到家中,当翻到新邮件时,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邮件上的内容显示:“经管理层评估,本年度学术副校长职位由外聘的Mark先生接任……”
陈峰带着失望反复读着这封邮件,直到热水在纸杯里彻底冷透,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竞聘管理岗失败。
十年前,他从公立名校跳槽到这所号称“亚洲IB旗舰校”的国际学校时,校长曾拍着他的肩膀承诺:“这里不搞论资排辈,能者上!”
就这样,他兢兢业业的在教学岗上坚守了15年之久。
这15年,他本以为从公立转到国际学校就能大展拳脚,现实却是残酷的闭环:没有职称体系,晋升全靠年度评估,而评估标准始终在“国际化视野”“跨文化沟通”等模糊概念中游移。
虽然学校在入职时宣传有完善的晋升机制,实际上,在国际学校,晋升路径通常局限于“教师→学科组长→管理岗”,但管理岗位数量有限,多数教师面临“一眼望到头”的职业瓶颈。
尤其对于陈峰这样教学经验丰富但未能进入管理层的老教师而言,职业停滞感尤为强烈。
面对模糊的职业发展路径,陈峰感慨:“我可能触到了自己的职业天花板。”
更让他心寒的是,学校的薪酬体系看似挺光鲜亮丽,但中教和外教的薪资差距大。同样是教授一门学科,能力水平相近的中教和外教就因国籍不同,外教薪资比中方教师高出近一倍。
而且,学校薪资的涨幅也无明确标准,薪酬难以衡真实的工作价值。与他同期的一名教师,教学成果一般却善于 “表现自己” ,在年终评估时反而比他这样默默耕耘多年的老教师薪资涨幅更高。
受“天花板”的制约,不少国际化教师因缺乏价值感和成就感而“出走”学校。
陈峰没有选择出走,却陷入迷茫与焦虑:“我依然热爱我的工作,但时常看不清自己的定位,对下一步的工作和规划感到迷茫。”
2.当教育成为服务业,“我”在国际学校经历魔幻现实
晚上十点,苏晴在第3次修改教案时收到了家长群的@。
“请苏老师解释为何David的单元测试卷最后大题扣分?作为支付每年28万学费的家庭,我们认为评分标准需要更透明。”
她盯着屏幕苦笑——这道题考察的是立体几何建模能力,而David的解题过程显示他显然使用了某AI软件。
三天前家访时,这位父亲还对她侃侃而谈:“我们送孩子来国际学校,就是要培养他独立思考的能力!”
这种撕裂感贯穿了她的职业生涯。五年前,刚毕业的苏晴本着对国际学校“全人教育”理念的认同,在经过几轮面试后,入职了现在的这所国际学校。
初来乍到的苏晴本着教育工作者的使命,像曾经自己的老师那样,认真负责的管理自己的学生。
然而没多久,这里的学生就给她“上了一课”。
在开学后不久的一堂课上。苏晴的课上到一半,发现有学生光明正大玩游戏机,在屡次提醒无果后,苏晴选择没收他的游戏机,并让他下课来取。
这本来是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可学生不服,要求苏晴立即把游戏机还给他,苏晴没有同意。
令苏晴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同学突然回到座位,拿出手机,拨通110,当着全班的面报了警,理由是“老师侵占我的私有资产”。
在苏晴的学校,这样荒谬的故事并不少见。
上学期,她因为坚持让作弊的学生重考,甚至被家长投诉到学校;
上个月,校长要求她把IB课程中的“不确定性原理”单元弱化,理由是有家长抱怨“教孩子怀疑论会影响AP考试发挥”。
最让她窒息的是上周的绩效面谈:“苏老师,有家长反映你上课很少微笑,这不符合我们的服务理念。”
在这所学校当老师,让苏晴的体验就像服务员,一言不合就会被投诉。
苏晴认为,与其说自己是一个老师,倒不如说,她和学生之间,是甲方乙方的关系:家长和学生是至高无上的客户,老师是服务员,对待学生的态度,应该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
在和家长沟通的过程中,一旦老师不能满足家长的要求,总能听到这样一句话:“那我找你们校长说说吧。”就像是在餐厅和服务员对话,一言不合,“那就把你们经理叫来吧。”
校方深谙此道,每当有老师和学生发生冲突,年级组长就会苦口婆心地劝导老师:“我们一定要微笑服务。”
苏晴也明白,国际学校和公立学校不同,国际学校推崇西方教育,西方教育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对个性的尊重和张扬。但弊端也显而易见:部分学校对西方文化的理解太过片面,有时误解了“自由”的含义和限度。
苏晴在这种环境下,不可避免地感到割裂。在一次与上课捣乱的学生发生矛盾后,她甚至想离职,是母亲劝住了她:“月入近三万,有双休、寒暑假,这么好的工作,你为什么还想离职,换一个地方说不定又会有别的烦恼。”
一番话让苏晴打消了离职的想法,她不讨厌现在的工作,只是困惑,她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教育工作者”,可在这里,她似乎必须和那些帮学生做题的AI机器人没什么两样,才能“明哲保身”。
3.市场需求错位,37岁戏剧教师遭遇职业转型困境
在仓库里清点道具时,37岁的戏剧教师周明辉接到了第3个未接来电。
“很抱歉,由于政策调整,我校暂停开设戏剧选修课。”校长的话简洁得像句台词。
这是三年来他待过的第四所学校:
第一家因资质问题被查封;
第二家转型STEM教育砍掉艺术课程;
第三所倒是财大气粗,直到某天突然宣布暂停运营——后来他才知道,投资人把教育用地改成了康养中心。
最刺痛他的,2023年,他所在学校因政策变动取消戏剧选修课,尽管他提出将课程与文学、历史跨学科融合的方案,校方仍以“非核心科目”为由终止项目。
目前,周明辉尝试转向校外剧团或培训机构,但发现市场需求集中在应试类艺术培训,如美术考级、乐器考级等,戏剧教育仍被视为“不实用”。
最终,他被迫接受降薪50%转岗为语文活动课教师,负责组织校园文艺汇演。
国际教育圈的鄙视链此刻格外清晰:数理化教师能转线上培训,语言类教师可接翻译私活,而他这个剑桥戏剧硕士,连在培训机构代课都被嫌弃“不实用”。
有次他尝试给某剧组当表演指导,副导演看着他简历上的“国际学校资深教师”发笑:“教富二代玩过家家也算艺术经验?”
与其它学科老师不同,艺术教师薪资普遍低于STEM学科,即便教学成果突出,晋升机会仍低于外籍或主流学科教师。
为“证明价值”,如周明辉这样的小众艺术教师往往被迫承担非专业工作,如活动策划、宣传设计,进一步稀释专业精力,却看不到晋升的希望。
类似的情况并不罕见,一些小众语言类教师同样面临职业转型困境与市场需求错位。
德语教师陈薇在北京某国际学校任教5年,教授AP德语课程。2024年,学校因招生不足取消德语选修课,建议她转教低年级英语。
陈薇拒绝后,校方便以“无合适岗位”为由将其调至图书馆管理岗,变相降薪30%。
她试图跳槽至其他国际学校,但发现仅少数学校开设德语课,且要求教师具备欧盟教师资格认证。
这种市场需求错位,将无数像周明辉、陈薇这样的教师直接排除在职业上升通道之外。
在国际学校的光环下,教师们肩负着培育未来公民的重任。然而,当看似优渥的条件掩盖不住职业发展路径的迷雾,当对教育事业的热忱被现实的壁垒所阻隔,离职便成为了一些教师无奈却又坚定的选择。他们离开的不仅是这份工作,更是对现状的一种反思。
未来,如何为这些教育者们铺就一条清晰且公平的职业发展之路,如何让他们的付出与回报真正匹配,将是国际学校必须直面并亟待解决的重要课题。这不仅是对教师个体的尊重,更是对教育事业长远发展的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