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弄堂到茶山:高铁上的恍惚
我是个在上海长大的人,从小在石库门的弄堂里穿梭,听惯了外滩钟楼的整点报时,也看惯了陆家嘴玻璃幕墙反射的日头。前些日子,朋友邀我去浙江长兴走走,说那儿的山不是“景点”,是“过日子的地方”。我起初没太在意,想着江南的山山水水,大抵都似周庄、乌镇那般,被商业气熏得半熟。可当高铁从虹桥站驶出,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象渐渐变了——高楼退成了矮房,河道里漂着的不再是货轮,而是三三两两的竹筏,我才觉得这趟行程或许有些不同。
到长兴站时,正是清晨。出站口没有上海地铁口的拥挤,风里带着点潮润的草木味,不像上海的风,总混着汽车尾气和奶茶店的甜香。接我的朋友是长兴本地人,开着辆半旧的SUV,车后座还放着几个刚摘的枇杷。“先带你去山里转转,”他说,“长兴的好,不在城里。”
二、山是活的,水是暖的:在长兴的日常晃荡
(一)顾渚山的茶气
第一站去了顾渚山。这名字听着文雅,爬上去才知道,是座实实在在的“土山”。没有缆车,只有蜿蜒的石阶,两旁全是茶树,矮矮的,一丛丛,像被精心梳理过的头发。四月底的天,茶农们正背着竹篓采茶,手指在芽尖上飞快地捻,丢进篓里时,能听见轻微的“沙沙”声。朋友带我进了一户茶农家,主人家阿姨端来刚泡的紫笋茶,瓷杯是粗粝的,茶味却清得很,喝下去,喉咙里像含了块凉玉。
“你们上海人喝茶讲究器具,”阿姨笑着说,“我们这儿喝茶,就图个新鲜热乎。”她指了指窗外的山,“这些茶树啊,喝的是山泉水,晒的是漫山的日头,比人还金贵。”我坐在院子里,看远处的山坳里飘着薄雾,山脚下的村子静悄悄的,只有几声狗吠,忽然觉得,上海那些装修精致的茶馆,喝的是“腔调”,这儿喝的,才是“地气”。
(二)太湖边的风
在长兴待了几日,总想去太湖边看看。上海也靠江靠海,但黄浦江、外滩的海,都带着城市的精明气。长兴的太湖边不一样,是片开阔的滩涂,芦苇长得比人高,风吹过来,苇秆摇摇晃晃,发出“哗啦啦”的响。有老人在岸边钓鱼,钓竿是自制的竹竿,鱼线细细的,钩上挂着蚯蚓。我凑过去看,老人没抬头,只说:“小伙子,上海来的?”我点点头,他笑了:“这儿没你们外滩热闹,可风是干净的。”
那天傍晚,我沿着湖岸走,看见夕阳把湖水染成金红色,远处有渔船慢悠悠地划回来,船老大唱着听不懂的调子。忽然想起在上海,看夕阳常常要隔着高楼,好不容易找到个高处,看到的也是被玻璃幕墙切割过的残阳。这儿的夕阳是完整的,落在水面上,像撒了一把碎金子,连风里都带着暖烘烘的腥气。
三、烟火气里的“慢”:长兴人的日子
(一)菜市场里的“讲究”
我喜欢逛当地的菜市场,长兴的中心菜场不大,却热闹得很。卖菜的摊主大多是本地人,菜篮子里的菜带着泥土,青菜叶上还挂着露水。有个卖笋的大叔,把雷笋按大小分了几堆,大的烧肉,小的炒鸡蛋,见我盯着看,便说:“小姑娘,买笋要挑‘黄胖’,壳带点黄,肉才嫩。”他说话时,手里的刀不停地削着笋皮,三两下就露出雪白的笋肉。
旁边有个卖糕团的摊子,阿姨现做现蒸,蒸笼打开的瞬间,糯米香混着豆沙味涌出来。我买了块青团,咬一口,皮子软得像棉花,豆沙馅不甜不腻,带着点艾草的清苦。在上海,买糕团大多是包装好的,很少能见到现做的场景,这儿的烟火气,是带着温度的。
(二)巷弄里的“闲”
长兴老城区有几条窄巷,青石板路,两边是白墙黑瓦的老房子。午后,常能看见老人搬个竹椅坐在门口,要么眯着眼打盹,要么和邻居闲聊。有次路过一条巷,看见两个老太太坐在门槛上择菜,面前的木盆里泡着青菜,旁边的收音机里放着越剧。我停下来听了会儿,老太太抬头看见我,笑盈盈地问:“要进来坐坐不?刚泡了茶。”
这样的“闲”,在上海是难得的。上海的弄堂里也有老人,但大多在带孙子,或者匆匆忙忙去买菜,很少有这样慢悠悠坐着的光景。在长兴的巷弄里,时间好像走得特别慢,阳光透过屋檐洒在地上,连猫都懒得动,就蜷在墙根下晒太阳。
四、对比里的“真”:从上海到长兴的晃神
在长兴待了十天,回上海那天,坐高铁时竟有些恍惚。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高楼,忽然觉得陌生。在长兴,早上被鸟叫醒,晚上听着虫鸣入睡;在上海,早上被闹钟叫醒,晚上伴着地铁的轰隆声入眠。长兴的山是可以爬上去摸一摸的,树是可以靠着歇脚的;上海的高楼只能远远看着,连公园里的树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精致。
有次和朋友在长兴的小饭馆吃饭,点了道红烧肉,端上来时,瓷碗边还沾着酱汁,肉炖得烂熟,肥而不腻,底下垫着几块笋干。朋友说:“这肉啊,得用土灶头慢慢炖,急不得。”我想起在上海下馆子,菜端上来总是摆盘精致,味道却常常记不住,好像吃的不是菜,是“仪式感”。
五、实话实说:长兴不是“桃花源”,但有“真日子”
有人可能会说,你把长兴说得这么好,是不是没看见它的“缺点”?实话讲,长兴当然有不足。比如老城区的有些路还不够平整,比如晚上的商业综合体远不如上海热闹,比如年轻人也有很多出去打工的。但在我看来,长兴的好,不在于它有多“完美”,而在于它的“真”。
它的山是真山,水是真水,人是真人。在这儿,你能看见茶农手上的老茧,能闻到菜市场里的泥土味,能听见巷弄里的家常话。这些“真”,在上海是稀缺的。上海像个精心打扮的美人,处处透着精致,可精致背后,有时也藏着疏离和匆忙。
离开长兴那天,我在高铁站买了袋当地的烘豆茶,袋子上印着“长兴味道”。回到上海,泡上一杯,里面有烘豆、芝麻、陈皮,喝起来有点咸,有点香,还有点说不出的暖意。就像长兴这座小城,不惊艳,不张扬,却在细节里藏着让人舒服的烟火气。
或许,我们这些在大城市里打转的人,缺的不是更繁华的商场、更便捷的交通,而是一处能让脚步慢下来、让心沉下来的“真地方”。长兴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但它让我看见,日子除了“奔忙”,还可以“晃荡”;生活除了“效率”,还得有“滋味”。这大概就是我从上海到长兴,最大的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