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剜月
提到「避孕」,你会想到什么?
避孕套、口服避孕药、结扎、宫内节育器、皮埋……应有尽有。
只不过,根据联合国 2019 年发布的数据,育龄期人群有将近 3/4 采用的是各类女性避孕措施,只有约 1/4 采用的是男性避孕措施——男用避孕套和输精管结扎。[1]
图源:参考资料[1]
有一句行业内部的笑话,是这么说的:过去的几十年里,男性避孕药始终处于「还有 5 年就能问世」的阶段。
男性避孕近百年没有新进展,难在哪儿了?
从上世纪 30 年代起,科学家就在研究男性避孕了。目前在研的男性避孕方式,有几种不同的策略,包括激素避孕、非激素避孕、输精管避孕和体外避孕产品。
参考资料[1-3]
不难看出,自古以来,大家并非对男性避孕没有兴趣,只是研究多半中道崩殂了。
例如,激素类男性避孕药庚酸睾酮曾在开展过两项多中心临床试验,在试验中,庚酸睾酮展现出非常好的避孕效果,每百暴露人年仅有 0.8 次怀孕。然而,由于需要每周进行一次肌肉注射,并且需要连续注射数月甚至一年才能有效抑制精子数量,这款药物最终没有上市。[9]
所以,截至目前,除避孕套和结扎,至今还没有一款男性避孕产品进入市场。
男性避孕产品所处的研究阶段[1]
哼哧哼哧干了将近一百年,却努力努力白努力?业内普遍认为,有几个核心的卡点。
首先是产品的有效性。
通常健康男性的精液中,每毫升约有 1500 万~2 亿个精子,而避孕通常需要达到「严重少精症」乃至「无精症」的水平,或者通过使精子功能丧失或能力降低来实现,即使精液中的精子数量降低到 500 万以下或使精子失去受精能力。[4]从研发的角度来说,不论通过哪种策略,理论上都存在一定难度。
即便是公认可靠的男用避孕套,也只在完全正确使用时能达到 95~99% 的有效性,而因为许多不正确的使用方式,避孕套的实际总体有效性只有 87%。[5]
图源:参考资料[19]
第二个难点是可逆性。
因为很多男性的需求是避孕而不是绝育,因此停用避孕产品后多长时间内能恢复生育能力是一个重要考量。
一项加拿大的研究表明:有 7~10%的男性表示会后悔曾进行过输精管结扎。[16]
虽然后续可以通过复通手术来恢复生育功能,但复通成功率与手术地区、复通时的年龄以及结扎后的时长等因素相关,可在 60~95% 之间波动。[22]由于复通失败导致医疗纠纷,还有科室选择直接取消结扎手术。
也有产品就是因为不可逆性,而未能继续研发。
以棉酚为例,这是一种从棉花籽中提取的化合物,曾在 20 世纪 70~80 年代作为男性口服避孕药被广泛研究。
在一项纳入了超 8000 受试者的 III 期临床研究中,棉酚的避孕有效率可达 90%,然而它的缺陷在于可能引起低钾血症、周期性麻痹,以及有 5~50% 概率发生永久性无精症。[6]
当然,棉酚的例子里,更核心的问题是安全性,这也是更多男性避孕产品折戟的原因。
2012 年,一项大型多中心 IIb 期临床试验测试了一种睾酮联合孕酮的男性避孕针剂,研究显示该针剂可使 90% 以上的被试者达到严重少精症水平,并维持 48 周。[7]
图源:参考资料[7]
这样的避孕有效率,大致相当于市面上许多女性激素避孕方法,然而,这个试验却因安全性原因提前终止了——许多被试者抱怨注射部位疼痛、情绪波动、性欲增强、抑郁、痤疮和肌肉疼痛等。
业内人士:没有市场需求,鲜少有人投资
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女性避孕产品,是如何大获成功的?
在 20 世纪 50 年代,女性避孕药研发之初,两名男性美国研究者在波多黎各招募了 221 名女性,测试一种雌激素联合孕激素的避孕药片。然而,有批评者指出,研究团队招募的这些女性或是非常贫困、或是患有精神疾病,并且从未获知这款药物的试验性和可能的不良反应。[11,23]
在试验中有许多受试者报告了头晕、呕吐、恶心、头痛和月经不调等不良反应,其中一些症状非常严重,需要住院治疗,且有三名受试者死亡。而在试验中怀孕的女性,在研究者的报告中,均被描述为「未能正确使用药物」。
然而,这样一款药物在试验完成仅仅一年后,就被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上市,此后也长期受到学界的批评和质疑。[8,23-24]
有专家指出,这样的试验暴露了医学研究中的不平等和伦理缺失。在学术和伦理之间,医学研究还需更加审慎。
女性避孕药的常见不良反应[10]
即便是到了今天,女性避孕药中也有许多常见的不良反应。当这些不良反应出现在一项男性避孕针的临床试验中时,却引起了相当程度的重视,以至于让试验提前终止。[7,9]
女性避孕产品之所以能够占据市场,并非因为风险更低,只不过是她们一直在承担风险。
比如,相比于女性结扎,男性结扎也更为安全、简单、有效,且费用也更低,但女性结扎手术开展的数量,却可达到男性结扎术的几倍至十几倍。[1,17]
根据联合国人口基金的数据,全球每年发生的怀孕中,有一半是「意外的」。[20]
当意外怀孕发生,女性只能面临两个选择:堕胎,或者把孩子生下来。
根据 WHO 的统计数据,在一些无法获得安全堕胎方式的地区,与堕胎有关的死亡率可达 0.2%。仅在发展中国家,每年就有 700 万妇女因不安全堕胎的并发症在医院接受治疗。[18]
而将孩子生下来也并非安全的选择。数据显示,全球每天都有超过 700 名妇女死于与怀孕和分娩并发症,同时有 20~30 倍的妇女遭受分娩相关的损伤、感染甚至残疾。[12]
从结果来倒推,对大部分女性而言,相比于避孕的风险,怀孕的风险是更难以接受的。
情绪和消费力也会成为药企研发的考量,市场也交出了这样的答卷。
在药企医学部工作的夏言(化名)曾在工作中接触过一些男性避孕产品的初创公司,他认为,目前市场上前景更好的还是女性避孕产品,传统关于避孕的认知没有改变,很多男性避孕产品甚至都争取不到一笔投资。
男性避孕产品获得的投资远小于女性避孕产品[13]
「技术问题,确实是难点,但这些难点突破不了吗?我看未必。」夏言认为,男性避孕产品面世时,一个需要回答问题就是:
「不论是用避孕套,还是让女性避孕,男性都不需要面对太大的健康风险。那他们为什么要冒着不良反应或不可逆性的风险,去使用一个新产品呢?」
而如果男性没有需求,就没有市场,很难建立对资本的驱动力。
全球首创男性避孕针,革命尚未成功
「没有女性能活着看到在自己的生育期内有男人使用避孕药」,在一堂斯坦福大学课上,被誉为「女性避孕药之父」的顶级化学家卡尔(Carl Djerassi)开玩笑说。
全班哄堂大笑,除了当时还在读研的艾琳(Elaine Lissner),因为她的大脑里反复重复着一个问题,「为什么女性就要承受巨大的避孕措施,为什么有那么多女性的选择而没有男性的选择?」
为了改变世界避孕现状,艾琳成立了一家非营利组织,致力于推动全球男性避孕药的研发工作。
随后,她注意到了一款极有潜力的候选药物——RISUG。
RISUG 是一款由印度研发的输精管避孕药,从 1998 年到 2017 年共有至少四个三期临床试验完成,平均有效率高达 97.7%,最高有效率超过 99%,且安全性和可逆性的表现均良好。[21]
RISUG 一项临床试验有效性数据(纵坐标为使用人群无精百分比 )[21]
于是,艾琳便利用自己投资赚得的钱建立了一个私人基金,并开始支持当时因资金问题难以继续完成临床试验的 RISUG。
尽管男性避孕产品面临着来自技术和市场的诸多困难,但仍有人在努力突围。
2016 年,已经 52 岁的艾琳,在采访中称自己会不放弃男性避孕产品的研发。
「生育权、女性健康、男性权利、环境人口、意外怀孕,实际上这些问题都紧紧地绑在一起。如果人们可以自由地决定什么时候要孩子,那么将会为解决包括贫穷在内的一系列问题,创造无限可能。」
致谢:本文经 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医师 潘峰、武汉市第一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 曹智修 专业审核
策划:剜月|监制:islay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参考资料
[1]Kim, Jongwon, Byeongchan So, Yongki Heo, Hongyun So, and Jung Ki Jo. “Advances in Male Contraception: When Will the Novel Male Contraception Be Available?” The World Journal of Men’s Health 42, no. 3 (2024): 487. https://doi.org/10.5534/wjmh.230118.
[2]Amory, John K. “Development of Novel Male Contraceptives.” Clinical and Translational Science 13, no. 2 (2020): 228–37. https://doi.org/10.1111/cts.12708.
[3]https://clinicaltrials.gov/study/NCT06542237
[4]Choy, Jeremy T, and John K Amory. “Nonsurgical Management of Oligozoospermia.” The Journal of Clinical Endocrinology & Metabolism 105, no. 12 (2020): e4194–207. https://doi.org/10.1210/clinem/dgaa390.
[5]Anderson, Deborah J., and Daniel S. Johnston. “A Brief History and Future Prospects of Contraception.” Science 380, no. 6641 (2023): 154–58. https://doi.org/10.1126/science.adf9341.
[6]Kogan, Paul, and Moshe Wald. “Male Contraception.” Urologic Clinics of North America 41, no. 1 (2014): 145–61. https://doi.org/10.1016/j.ucl.2013.08.012.
[7]Behre, Hermann M., Michael Zitzmann, Richard A. Anderson, et al. “Efficacy and Safety of an Injectable Combination Hormonal Contraceptive for Men.” The Journal of Clinical Endocrinology & Metabolism 101, no. 12 (2016): 4779–88. https://doi.org/10.1210/jc.2016-2141.
[8]《避孕简史》唐娜·J.德鲁克
[9]eBioMedicine. “Toward Gender Equity in Contraception: Male Contraceptive Passes Safety Trial.” eBioMedicine 119 (September 2025): 105938. https://doi.org/10.1016/j.ebiom.2025.105938.
[10]Al-Deresawi, Tayseer S, and Akmam A Habeeb. Evaluation the Side Effects of Oral Contraceptive Pills on Women in Al-Kut City, Iraq. n.d.
[11]https://en.wikipedia.org/wiki/Contraceptive_trials_in_Puerto_Rico
[12]https://www.unfpa.org/maternal-health
[13]https://policy-cures-website-assets.s3.ap-southeast-2.amazonaws.com/wp-content/uploads/2023/03/01082056/Snapshot-Contraception-RD-Broadening-Horizons-to-Meet-a-Diversity-of-Needs.pdf
[14]https://populationconnection.org/blog/whats-the-hold-up-on-male-contraception/
[15]Martin, C.W., R.A. Anderson, L. Cheng, et al. “Potential Impact of Hormonal Male Contraception: Cross-Cultural Implications for Development of Novel Preparations.” Human Reproduction 15, no. 3 (2000): 637–45. https://doi.org/10.1093/humrep/15.3.637.
[16]Labrecque, Michel, Cristina Paunescu, Ioana Plesu, Dawn Stacey, and France Légaré. “Evaluation of the Effect of a Patient Decision Aid about Vasectomy on the Decision-Making Process: A Randomized Trial.” Contraception 82, no. 6 (2010): 556–62. https://doi.org/10.1016/j.contraception.2010.05.003.
[17]Jayaraman, Sabitha, and Melanie Mann. “Male and Female Sterilization.” Obstetrics, Gynaecology & Reproductive Medicine 22, no. 4 (2012): 85–91. https://doi.org/10.1016/j.ogrm.2012.01.007.
[18]https://www.who.int/news-room/fact-sheets/detail/abortion
[19]https://talidavoinea.au/how-effective-is-fam-in-comparison-to-other-birth-control-methods/
[20]https://www.unfpa.org/press/nearly-half-all-pregnancies-are-unintended%E2%80%94-global-crisis-says-new-unfpa-report
[21]Annual report of Indian Council of Medical Research (2017~2018)
[22]https://my.clevelandclinic.org/health/procedures/15459-vasectomy-reversal
[23]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4-01175-5
[24]https://www.thecrimson.com/article/2017/9/28/the-bitter-pill/
下一篇:曝光:布莱尔提出加沙“大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