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中国汽车的「反骨」十年
2025年10月28日,上证指数用十年重回4000点。
十年前4000点时,我刚毕业进报社,总爱跟同事聊股票——倒不是为赚钱,只是想借这个话题跟每位老师搭上线。那时我满脑子都是互联网科技的“性感”,觉得汽车不过是“四个轮子两组沙发”,又笨又慢,哪比得上那些喊着“颠覆未来”的APP?
可十年后再看,偏偏是这个“笨家伙”,成了中国经济最劲的引擎:占工业总产值近10%,超过房地产;每卖3辆新车就有1辆是新能源,出口量全球第一;自主品牌把韩系挤出主流,连BBA都要照着中国市场的智能座舱改设计,再卖向全球。
当年新能源被骂“骗补没前景,下一个光伏”,如今成了街头日常;自动驾驶从科幻电影开到现实身边。
这十年,4000点是市场的轮回,中国汽车却是场“反骨”逆袭:从廉价代步车到创新引擎,从合资垄断到全球出海,从“新能源只求骗补”的质疑到“每三辆有一辆电动”的现实。
而浪潮里的企业,有的活成了宁德时代、理想蔚来,有的像众泰从高点跌落地平线,有的如乐视只留一声叹息。它们的酸甜苦辣,就是我这十年最鲜活的采访记忆。
所以我想做这个十年系列,用真实的记忆,聊聊我追过的企业、见过的转折,还有一个曾经“嫌弃汽车”的记者,如何看着它长成中国经济的硬脊梁。
1,000,000——零跑用十年,交付了第一百万辆汽车。
“零跑”这名字,像极了它的十年:十年前跨界入行,首款产品要下线时,却卡在了资质上;360的周鸿祎当年投资时,还嫌“零跑”不够响亮,选了哪吒。
可现在,零跑开始给全球第四大车企Stellantis输出技术,合资造车卖向全球,成了中国汽车跨国合作的新样本。
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当年连三电硬件都认不全的记者,会一路见证它从大华集团会议室的“金华工厂远景图”,跑到全球汽车产业的合作清单上。
第一次见朱江明,是2017年夏天的杭州,连着下雨,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我赶早班火车过去,这场采访是行业主管部门牵的线——之前我写过杭州网约车新政不利于产业发展,也算“不打不成交”,对方说“有家企业遇到难处,听听他们的说法,帮着说句实在话”。
那时跨界造车正热,新品牌LOGO多到一张A4纸写不下,可过热的隐患已经冒头:有前任光伏大王在江西搞太阳能汽车,有车企因“骗补”被暂停补贴。“新造车”渐渐成了敏感词,毕竟汽车是重工业,产业链长、资金体量大,媒体都怕踩坑。
去之前我搜“大华+造车”,公开报道没几条,只知道大华副董事长朱江明要下场。我满是疑惑:大华已是全球知名安防品牌,48岁的朱江明早该财富自由,为啥要碰“造车”这个难啃的骨头?
我到得早,朱江明还在开上一个会。我在一间小会议室等他,红木长桌,墙上挂着金华工厂一期效果图和二期远景图——可一路走过来,没看到任何“零跑汽车”的招牌。
接待者跟我介绍大华的发家史:“当年国内监控设备全靠进口,又贵又不好用,我们拆了又拆,钻研三年才做出国产替代,还制定了新行业标准。”
没多久朱江明进来了,我记不清他的着装,只记得他眼神精神又温和,没太多寒暄就切入正题:汽车产业到了拐点,未来核心不是传统制造,是三电、自动驾驶、智能网联这些技术。
他说,网络互联、软硬件结合、嵌入式应用是大华的看家本领,“智能驾驶要视觉识别、要安防逻辑,这都是我们的老本行,为啥不能再做一个汽车界的大华?从零开始,所以叫零跑。
我没绕弯子,直接问:“贾跃亭烧了那么多钱都没成,你有多少底气?”他没说虚的:“我思路清晰,方法明确,我All in。”
见我还有疑惑,他拉着我走楼梯去实验室——毛玻璃门后,像个超大号“车库造车”现场,红布盖着轿跑油泥模型,旁边摆着几样金属部件。这是电机、电控、智驾相关件儿,我们都自己做,不是简单地攒供应商的货。他特地叮嘱:独家给你看,别拍照。
我如实说“不懂技术,但看着这些部件很整齐”,他愣了愣笑了:这就是零跑的本事——把部件整合起来,省空间、降成本、更好用,这就是嵌入式的威力。
他还说,整车厂不能“拿来主义”,比如智能驾驶,依赖供应商就是“黑盒”,永远做不好——这就是后来车企常说的“全域自研”,当时全球只特斯拉做到了。
蔚来、小鹏、理想的第一款车都找工厂代工,可朱江明一开始就在金华建了自有工厂。
离开前我问他最愁什么,他说:“资质,工厂建好了,国家停发新资质了。”那会儿河南、广东有车企拿资质骗补贴,顶层下令“不达标不发新证”,却把零跑这样的创新企业堵在了门外。
这事儿卡住了不少车企,当时蔚来汽车已经在上海家庭外冈镇瞅准了地。结果新政一来,上海新造车的唯一指标只能花落特斯拉。据说,李斌难得掩不住怒火,发了脾气……
回到上海,我在延安中路839号那间像“旧网吧”的11层办公室写稿。
主管编辑皱着眉问:“一家没资质、没声量的公司,读者谁爱看?”我一时上头:“他们跟蹭风口的不一样,我想把细节写进去,至少让行业知道有这么家企业在做事。”
最终稿子标题加了句“朱江明:零跑智驾不比特斯拉差”——现在看,既有新企业的锐气,也有我怕它被淹没的小心思。编辑还追问:“乐视那么多资源都做不出车,你为啥写他们?”我的回答是:“总得给靠谱企业家一个尝试的机会。”
后来,也针对新能源汽车资质问题写过多篇报道,既实地调研地方乱象,也实话实说地呼吁给好企业一个机会,可别一刀切。
直到2019年零跑第一款车S01上市,我才懂“理想与现实的落差”。S01是双门四座纯电轿跑,小众得很——虽在日本,类似的本田S660销量不错,折合人民币才13万,可中国市场不买账:想买跑车的嫌这个价位“掉价”,想代步的嫌两座不实用,最后成了“两头不讨好”。
汽车圈那时都笑“大华出来的人不懂用户”,我在茶歇时见朱江明一个人坐着,过去聊,他没回避:是我太想做不一样的东西了。最后补了两句:这次算交学费,看我们下一辆车;而且,我们会对消费者负责到底。
转折在2020年的T03。
那是辆小型代步车,刚好踩中“家庭第二辆车”的需求,五六万的价格,送牌照,上海一度要预约排队才能买到。
后来我才知道,T03上市前的2020年,零跑差点撑不下去:投资机构集体撤资,朱江明连家里的备用金都挪出来发工资,采访时他只轻描淡写说“都过来了,没什么”。
我去门店采访,销售说“每天都有人来问,工厂赶工都供不上”。
也是从T03开始,零跑的自研优势显出来了:电机电控自己做,成本比同行低,迭代还快。
朱江明后来跟我说“优衣库才是好榜样——给大众做稳定、高性价比的产品,不搞花里胡哨的”,这话我记到现在,因为他真的做到了——后来的C11、C01,每款都贴着“价格屠夫”的标签,背后都是自研省下的成本。
2022年零跑港股上市那天,我在杭州的会场采访。
那时电动汽车行业正难,零跑的上市价格和份额都下调过,当天股价下滑明显。
面对财经媒体的提问,朱江明的脸色不算好,但说话很稳:“我们看远期,看技术落地的结果。”反复强调着他们的产业逻辑。
采访结束,和零跑投资负责人交流,我只说了句:“当年更难,也是关关难过关关过”,对方眼圈红了。
那会儿有家车企的老总私下跟我腹诽:“零跑这是流血上市,定价一降再降,对我们融资没好处。”我把这话转给朱江明,他有点无奈:“每家企业的选择不一样,我们要的是活下去的机会,不是虚高的估值。”
后来的事很唏嘘:那家等着“更好上市节点”的企业,没等到融资,没能活过2024年。而零跑在2023年就实现了盈利,2025年股价比上市时翻了两倍,VLA大模型上车、高通8797芯片落地,智驾从“落后半年”追到能对标特斯拉FSD的水平。
最让我感慨的是2023年10月,我还在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读书,天特别冷,银杏树果子掉了一地,我裹着薄外套在承泽园里打了一小时远程电话——就为了采访零跑和Stellantis的合作。
在此之前,中国车企跟海外合作,都是“用市场换技术”;这一次,是零跑把三电、智驾技术输出给这家国际第四大车企,贴他们的标卖向全球。这是中国汽车第一次在整车领域,把技术卖到了发达国家市场。
回头看2017年第一次采访,朱江明说“要做自己的三电、自己的智驾”,这话十年没改过半句。
截至今年9月,零跑累计交付39.55万辆,有望提前完成全年销量目标。那些当年说“未来造车公司只剩五家”的人,从没提过零跑的名字,可零跑偏偏跑到了第一梯队。
2024底,零跑汽车在全球新能源汽车销量排名中,位列第11名。彼时,零跑在体育馆给全员拍了一张大合影,亿万级像素。很有趣,2017年在实验室里相见,有印象的几位工程师都在,功成名就。
今年10月,零跑上新D19,场地不大场面却不小——浦东美术馆楼顶,背景是东方明珠塔,还请了费翔代言,比顶流鲜肉更压得住场。锚定的是30万元级价位市场。如今,零跑开始带着之前的思路,开始冲刺豪华车市场了,挺有意思。
有人问朱江明“现在零跑是新势力大哥了,怎么看”,他连连摆手:“我们不是大哥。”也是,仅凭销量当大哥,太容易了。威马当过,哪吒也当过,可那又怎么样?只是一时的。
他还说,自己很喜欢任正非的一句话:“对成功视而不见,看到的都是问题和困难。”零跑的目标一直是做好产品、做好交付和服务,长期来看,是要成为世界级的新能源车企,销量只是过程。
周鸿祎当年嫌“从零开始”不响亮,可零跑就是靠“从零开始”的自研,活成了中国汽车产业的样本:试过错(S01),找对了路(T03),扛过了质疑(逆风上市),最后站到了全球舞台上。
就像上证指数用十年重回4000点,数字是轮回的,但零跑的每一步都是实在的:从大华会议室的施工图,到Stellantis的合作清单,从没资质的困境,到输出中国技术。
我常常想,十年前那个杭州的雨天,朱江明拉我看三电部件时,他心里早就知道:从零开始,才是最踏实的路。
我有幸见证的,不只是一家企业的逆袭,更是中国汽车从“追着海外跑”到“带着技术出海”的十年——这比今天4000点的数字回归,更让我心安。
作者 | 李皙寅·花生
编辑 | 黑松
*文中图片源于网络